他僅僅是說出自己內(nèi)心所思所想，如此而已。

落永晝半斂了眸，換一個更舒服的坐姿：

“你知道白云間和明鏡臺的差距意味著什么嗎？”

意味著數(shù)不盡的法寶秘籍，靈丹妙藥，高人垂青，名師指點，和出外行走修仙界時報出自家宗門名號充盈在胸膛的底氣。

無論哪一樣，皆是穆曦微一個普普通通的少年窮盡一生也難以跨越的鴻溝距離。

對小輩來說，宗門即一切。

這在修仙界并不是一句虛話。

穆曦微倒是看得很開，不以為意地笑了。

跳動的火光映在他眉眼里，竟比他們頭頂上一輪明月還有明亮干凈。

有獨屬于少年人的意氣。

穆曦微說：“修行途終究是自己走出來的，一身修為戰(zhàn)力，皆是靠自己得來，白云間明鏡臺，哪個都是一樣?！?/br>
“但師長同門之情不一樣，獨一無二，無可替代，須得珍惜。”

這話真是狂得可以，也傻得可以。

像是穆曦微說得出來的話。

無論百年前百年后，時移勢易世事如潮，穆曦微皆是一般的模樣。

重情重義，赤子心性。

落永晝眼里看著他，好像倒映出了自己少年時的模樣。

隔了幾百年，他在既高且冷的不孤峰上待了太久，白云間的、人族的是也牽絆了他太久。

落永晝已然有點記不太清自己少年時該是什么模樣了。

但是想來天底下少年疏狂的意氣，心口的熱血，天不怕地不怕的一顆膽，大抵是相同的。

他透過穆曦微，追回了一點自己少年時的模樣。

雖說他們少年時外表境遇天差地別，但內(nèi)里的東西…

倒是出奇不謀而合。

這種觸動使落永晝下意識脫口而出：“若是劍圣收徒，你該當(dāng)如何？”

這句話一出，落永晝即感到了冥冥中某種天意羈絆。

他懂了這一處回憶幻境的用意。

自己雖說是陷入了百年前的回憶幻境中，然而落永晝始終是落永晝。

哪怕過了百年，落永晝的言行舉止，所作出的選擇，也不會有分毫改變。

他身處在回憶幻境中，無形之間，說的就是百年前回憶里的話，做的就是百年前回憶里發(fā)生的事情。

想來百年前的自己，也應(yīng)當(dāng)是被穆曦微打動，才有意無意間許下收徒的承諾。

落永晝水到渠成般地想通了一切。

正好他對自己百年前失去的部分回憶好奇得緊，既然有這個機會，那不如便按照百年前的軌跡重新回溯一遍。

穆曦微不知擺在他面前的，是天下人夢里發(fā)了瘋也要渴求的一句承諾，只當(dāng)是落永晝調(diào)侃，失笑道：

“劍圣那般人物，哪有隨意收徒的道理？即便是收徒，也該挑六宗這一輩的翹楚，又如何輪得到我？洛道友莫要玩笑?！?/br>
“說不定正好看對眼看上你也是有的?！甭溆罆冸S口道，“你對劍圣印象怎樣？”

穆曦微嚴(yán)肅又謹(jǐn)慎：“劍圣他老人家，豈是我等可以輕易品評的人物？”

落永晝：“……”

不要緊，他不在意。

只要是夸劍圣的話，他允許穆曦微隨便說，給獨一無二的特赦令，人魔兩族沒人敢捂住穆曦微的嘴。

然而少年老成到底掩不住這個年紀(jì)跳脫的心性。

穆曦微不過多久，目光炯炯地看過來，欲言又止：“洛道友…應(yīng)當(dāng)是仙道出身？”

看落永晝渾身穿著打扮氣度，就像是大家出聲。

落永晝應(yīng)了聲：“是，算個大勢力吧?！?/br>
落永晝這話不假，白云間執(zhí)仙道牛耳，當(dāng)然算不世出的大勢力。

穆曦微：“不知洛道友…有沒有真正見過劍圣？”

落永晝：“……”

那穆曦微問對了人，他見得可真是太多了，只要他愿意，能從鏡子里一天見到晚，對著自己的臉看到再也不想看。

甚至還能摘掉面具讓穆曦微看一看，看劍圣是何模樣。

出于不想嚇到小孩的心思，落永晝?nèi)允茄?guī)蹈矩，裝模作樣道：“曾經(jīng)有一次有幸遠(yuǎn)遠(yuǎn)于人群中望過一面?！?/br>
穆曦微突然興奮起來。

他這個年紀(jì)的少年人，再老成持重，也很對抵御對劍圣這等人物，這等傳奇的好奇之心。

穆曦微還刻意地壓低了聲音：“想必劍圣必定風(fēng)姿絕世，英俊不凡？”

落永晝：“……”

這傻孩子。

熟悉點劍圣的都知道自己面具常年不摘，別說是旁人，就連祁云飛和陸歸景兩個也不知道自己面具底下藏著的臉長什么樣。

但他仍是一本正經(jīng)地附和道：“是啊，特別帥，帥裂蒼穹帥炸天際那種帥，你見到他就懂了，我這人不講假話，不騙你?！?/br>
穆曦微會意點頭。

如他看來，劍圣這般傳奇自然該渾身上下無一處不好，容貌出眾玉樹臨風(fēng)，也是常理之中，應(yīng)當(dāng)?shù)摹?/br>
穆曦微感慨道：“不過談?wù)搫κィ豢此先思胰菝查L相，未免太過膚淺，他劍下所做之事，才是真正功在千秋?！?/br>
落永晝：“不錯，劍圣所作所為，實在是不世出的功績，他其人，也是不世出的人物?！?/br>
劍圣在那時候盛名響到什么地步呢？

響到穆曦微從小是聽他的故事長大的，對劍圣六百年的人生倒背如流。

何時拜入白云間，何時在天榜試上崢嶸露頭角，何時臨危執(zhí)掌白云間，何時斬殺大妖魔主……

太多太多了。

他對劍圣知道的越多，對劍圣的崇敬也就越深。

因為劍圣不是那種經(jīng)不起細(xì)細(xì)推敲的人物。

恰恰相反，知道的越多，才懂劍圣是真正頂天立地，敢將人族盛衰興亡扛于一己肩頭的人物。

他們能得今日，能安生成長到現(xiàn)在，能在這里悠閑烤火等天亮，統(tǒng)統(tǒng)是托劍圣明燭初光羽翼庇佑之功。

如何能讓人不敬佩？

穆曦微很小的時候，心里就隱隱有了一個愿望。

他也想做劍圣這樣的人物。

也想像劍圣一樣，有功于人族。

穆曦微清楚自己幾斤幾兩，自己愿望何等荒謬不經(jīng)，自不會說出來自取其辱。

但少年熱血，對劍圣的敬意，總不會因自知之明被現(xiàn)實冷水澆滅的。

穆曦微一聽落永晝吹捧劍圣，就知道是同道之人，眼睛亮起來，話里親近勝過方才客套，贊同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