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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亡仿佛在黑暗深處,靜悄悄的走來。帶著它拖在地上的巨大鐮刀,劃出如同金屬割在玻璃上一般的刺耳聲音。那聲音摧枯拉朽般的,將人的神智折磨得痛苦不堪。直至現(xiàn)在,其實(shí)許河已經(jīng)什么都不在乎了。他不在乎消失的李琴琴,不在乎許久未謀面的可愛孫女。他甚至不在乎自己漸漸疏遠(yuǎn)的兒子。他只在乎自己還能不能活下去。他在乎萬一——萬一他真的步入了死亡。那么他的那篇記述著自己一生的回憶錄,他真正生命的延續(xù),又是不是能夠得以流傳。在“漫長”的死亡面前——一切都會黯然退為其次。·許青舟從衛(wèi)生間出來。他想要拖到下午再去醫(yī)院。他越來越排斥去到醫(yī)院這樣的地方。排斥聞到那股讓人胃部抽筋似的消毒水味道。他坐在狹窄客廳的沙發(fā)上,隨后打開了電視。夷北的電視臺與文城不同。這里到處都在放夷北的新聞,還有各種各樣的充斥著港臺腔的八點(diǎn)檔電視劇。對于這里的人們來說,遙遠(yuǎn)而偏僻的文城,仿佛是在另外一個國度。許青舟不斷的按著遙控器,快速調(diào)著臺,最終選了一款電視劇開始看起來。電視劇里正播著家長里短的事情。婆婆正在為難漂亮的兒媳婦,女主角委屈的爭執(zhí)著,我愛他,我不是為了他的錢。電視劇演了十分鐘,男主角才姍姍出場。他長得有些像陸承。尤其是那種舉手投足間的貴氣與霸道,更像是陸承。他將女主角護(hù)在身后說:不要怕,我不會讓你受委屈。許青舟轉(zhuǎn)了臺,切到一個歌曲選秀的綜藝節(jié)目。歌曲里唱著:——多少生離死別,不過瞬間。多少愛恨啊,化成夜里的無眠……一曲終了,嘉賓們做作的點(diǎn)評著忐忑不安的演唱者。然后主持人上來救場,緊接著說下面上場的選手有些特別。特別是因為原本單人選秀的節(jié)目,在經(jīng)過了反反復(fù)復(fù)的討論以后,節(jié)目組特別允許他們兩個人一起上場參賽。隨著主持人介紹,上臺來的兩個年輕男孩,長著兩張一模一樣的臉。我們是雙生子,我是哥哥,這是我弟弟,我叫……許青舟轉(zhuǎn)了臺,終于切到了一款相聲。電視機(jī)里發(fā)出哄笑的聲音?!@男人啊,正走在街上。眼見一撮黃毛,上去定睛一看,這不是阿黃嗎?捧哏就問:——阿黃是誰?——阿黃就是以前他養(yǎng)的狗啊。好聲好氣的喂著,雖然不高興也踹兩腳吧,不過畢竟沒讓他流落街頭。那阿黃一看見他,瞬間眼睛就直了。汪汪汪叫著撲上來。捧哏搖了搖扇子,——呵,認(rèn)出主人了。那這可是人狗重逢啊。場面夠感動的。逗哏嘿了一聲:——是敢動啊,他再不趕緊動動,那右半邊屁股,也要給這狗咬沒啦。電視機(jī)里又一次爆發(fā)出哄笑的背景聲音。許青舟坐在電視機(jī)外,也跟著扯起嘴角,嘲諷似的笑了一聲。他終于關(guān)了電視,閉上眼睛木呆呆的枯坐在沙發(fā)上,一坐就是好幾個小時。·下午兩點(diǎn)多的時候,許青舟換了身衣服,下樓走到街對面的醫(yī)院,探望許河。許河坐在病床上,最近一段時間,他變得越來越頑鈍固執(zhí),喜怒無常。他一見到許青舟,便發(fā)了脾氣。大聲問許青舟為什么這么晚才來,是不是不想管他了,就盼著他死呢?許青舟坐在床邊,平靜地解釋道:是昨夜失眠,睡得有些晚了。·許河哼了兩聲,沒有在追究。他扔了一沓紙丟給許青舟。許青舟坐到桌邊,打開了電腦。在許河手術(shù)后的三個月里,許青舟在醫(yī)院的大多數(shù)時候,都是在幫許河錄稿子。許河撰寫了厚厚的回憶錄,去記述他的生平,寫到現(xiàn)在還沒有寫完。于是許青舟要將那些歪歪扭扭的文字,一邊復(fù)述給許河確認(rèn),一邊打成文檔存儲。“那天我在房間里,正在備課,要講的內(nèi)容是蒲松齡的,然后門外突然有敲門聲。”“深更半夜,我打開門。外面竟然是向娟。”向娟是許青舟的母親。許青舟念叨母親的名字,停頓了一下。他轉(zhuǎn)頭去看許河。因為一直在吃抗排異藥的原因,許河的皮膚總是頑固性的感到瘙癢。此刻老人正用自己枯瘦的手,不斷抓撓著身體。身上已經(jīng)被撓出了一道道紅痕,可是那種瘙癢卻仍舊無法緩解。許青舟看見了便走過去。用力掰開許河的手,“爸,醫(yī)生說了,不能抓,會感染的?!?/br>他替許河揉了揉老人泛著褐斑與皺紋的皮膚。許河掙了一會,掙不動許青舟的手,便又掉著眼淚發(fā)起脾氣。你讓我死了吧!太難受了,爸爸要活不下去了!你不讓我抓,你就把那個抗排異的藥停了啊。我現(xiàn)在難受的生不如死,你們是不是都想害我!你給我吃那個藥,你就是想害我!他不斷罵著許青舟,像是個無理取鬧的孩子一樣,又哭又鬧地發(fā)脾氣。許青舟于是只能彎著腰,耐著性子哄勸了好一會兒,終于把許河安撫住。·“那天向娟在門外,她的情緒很不對。他見到我就哭了起來,不停的問我,許老師,我該怎么辦?!?/br>“我問她發(fā)生了什么事情,向娟也不肯說?!?/br>“我讓她先進(jìn)來坐一會,給她倒了水,不斷地安慰她。過了很久,大概哭累了,向娟突然蓬頭垢面的抬頭說:‘許老師,我……’”·許青舟看著下面的文字,陡然有些念不下去。隨后他聽見許河突然咳嗽起來的聲音。他一邊咳嗽,一邊找許青舟要水喝。“水,喝水。給我水?!痹S河說。許青舟搖了搖頭:“爸您不能喝太多水,不然會加重腎臟負(fù)擔(dān)?!?/br>他說到一半,眼見許河又要發(fā)脾氣,于是只能到了半杯水,喂給許河。許河喝了水,閉著眼睛沒說話,可是很快他又覺得難受起來。老人有了尿意,掙扎著想上廁所。許青舟走過來扶著他,可是等到兩人慢騰騰挪到廁所,他替許河脫了褲子以后,許河卻憋了半年,什么也沒尿出來。腎移植的預(yù)后總是這樣。不斷有尿意,卻又總是無尿。許河站了一會,雙腿開始打顫,他讓許青舟把他扶回去,可剛躺下,又覺得還是想排泄。許青舟只要又將許河扶到廁所。一個下午,來來回回折騰了好幾趟。兩個人都覺得筋疲力竭。·而電腦屏幕上,則一直停留在許青舟沒念下去的那句話上。向娟突然蓬頭垢面的抬頭說:許老師,我……我懷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