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塵在地面上匍匐掙扎。重慶自民國二十七年被轟炸至今,見到的也是這樣,濃煙空隙外的天光。影佐禎昭對著東京的方向,閉上眼睛,似乎聽見無盡的炸裂聲。東京被空襲,新聞界仿佛水浸熱油,全炸了。上海的報紙鋪天蓋地都是東京被空襲。老百姓看到標題聳動,內(nèi)容卻是“美軍只炸毀日本軍事設施”未免覺得不夠,南京卻嚇壞了。美國有橫穿大洋空襲的能力,這一次的目的僅為武力震懾。真正的“轟炸”尚未到來。汪兆銘剛發(fā)表對英美宣戰(zhàn)書,美國捎帶腳的把上海也轟了怎么辦?周公館連夜來接明樓,周佛海帶著明樓立即去南京。明樓上周佛海車之前,瞥明誠一眼。到了南京,明樓立刻去見汪兆銘,提交報告。他自學生時代開始研究美國經(jīng)濟,從美國華爾街到美國海外投資。這次東京空襲,實際上的確沒炸市中心,因為那里好幾處美資商業(yè)街區(qū)。美國的華爾街絕對不允許資本受損。所以目前上海的西僑和租界就是防線,特別是公共租界美資地區(qū)。雖然相較于其他地方微小得可憐,但比沒有強。“未來幾年美國絕對會減少對日投資,漸漸撤出資本。經(jīng)濟學家甚至不用看什么戰(zhàn)報諜報,只要看每年的美國對日海外投資項目盈利虧損,差不多就能估算出真正‘大轟炸’在什么時候!”明樓壓低聲音,近乎恐嚇。汪兆銘只覺得似乎跳進水中,無法呼吸,不得不往下沉,無邊的寒冷扎心刺骨。他一把抓住明樓:“你看,還有幾年?”明樓幽聲:“一兩年,主席。”明誠開車離開周公館,低調(diào)來到華懋飯店。華懋飯店依舊繁華,富人們的天堂。蘇瑪麗公主差點從天堂摔出去,不過好在她已經(jīng)睡到了日本軍官。華懋飯店的人紛紛討論東京空襲的事情,蘇瑪麗公主愈發(fā)覺得傍對人,對德國納粹施騰納有些冷淡。德國離得太遠,管不著上海,等德軍穿過蘇聯(lián)殺到遠東,不知道得到哪輩子。施騰納在華懋飯店一樓喝咖啡。他是典型的日耳曼長相,金發(fā)沒入陽光,璀璨得幾乎沒有顏色。明誠坐在他對面,微笑:“先生,喜歡讀詩嗎。”施騰納神色和緩:“讀一點普希金的詩?!?/br>“日子一天一天飛逝,死亡已經(jīng)臨近?!?/br>“世界上沒有幸福,但有自由和寧靜?!?/br>施騰納有點驚奇,他知道誠先生在上海的赫赫威名……居然是來接頭的軍統(tǒng)。明誠也有點驚奇,他知道施騰納是個標準的德國納粹,沒想到居然是蘇聯(lián)NKVD,蘇聯(lián)人民委員會情報部的人。他們倆同時笑。“空襲東京的美國空軍轟炸機有一架掉進海參崴。機上五人全部生還。蘇聯(lián)和日本簽過協(xié)議,不能直接交給美國?,F(xiàn)在兩條方案,第一讓這五個人向西到伊朗,由英國大使館送走。第二讓這五個人向南,到達上海,直接由公共租界工部局秘密送走。第二條方案顯然快一點,你們的領導人戴先生已經(jīng)批準。”“我們剛剛收到指令。”“為表合作誠意,告訴你一條情報。美軍還有兩架掉進浙西衢州。日本人在搜捕這兩架上的飛行員?!?/br>“謝謝?!?/br>新四軍浙西游擊隊上交情報:當?shù)剞r(nóng)民救了十個美國飛行員。青瓷立即上報董先生。董先生批復:實施救助,送回美國。明誠兩天沒有回家,看到門口有七十六號的車。大哥回來了?他進門撞上阿香眼睛紅腫神色慌張抱著一包衣服往外跑:“阿香?大姐呢?大哥呢?”阿香快哭出來:“阿誠哥,大小姐上午暈過去,大少爺把她送去醫(yī)院了!醫(yī)生說要住院,我回來收拾換洗衣服……”明誠心慌,他吐口氣:“你坐七十六號的車回來的?我送你去醫(yī)院?!?/br>一路上阿香只是哭。她以為小少爺真的死了,哭了好幾天?,F(xiàn)在大小姐又倒下,阿香六神無主。明誠聲音發(fā)抖:“阿香別哭,大姐只是最近太累了?!?/br>阿香哭得打抽:“醫(yī)生不知道跟大少爺說什么,大少爺都流淚了……”明誠一攥方向盤。醫(yī)生告訴明樓,明鏡的肝徹底不行了。一根大血管源源不斷為病灶提供血液,一旦切除會引起大出血。不切除,明鏡的肝迅速衰竭。明誠抱著衣服往醫(yī)院跑,阿香跟著。明樓坐在病房門口,抬頭看見明誠,劈頭一句:“你去哪兒了?”明誠一愣:“大哥……大哥對不起……”阿香嚇壞了,她一直挺怕明樓,但沒見過這樣坐在颶風眼中心的明樓。哀慟的憤怒狂卷著空氣,他沒有表情,沒有動作。明誠一推阿香:“進去幫大姐換睡衣?!?/br>阿香抱著衣服連忙進入病房。明樓拄著文明杖,閉著眼。明誠半跪在明樓面前,低聲道:“都是我的錯,大哥你別這樣,別憋著……”明樓閉著眼,眼淚不停地淌。明誠跟著流淚:“大哥?”明樓吞了滿嘴血味,睜眼看明誠,神情無望麻木:“肝癌。醫(yī)生說發(fā)作再來就晚了……大姐前段時間不舒服就該讓她來,綁也綁來做檢查……”明誠慌張:“咱們請最好的醫(yī)生!”明樓沒了魂兒一樣:“國內(nèi)最好的肝膽外科醫(yī)生就在這家醫(yī)院……技術達不到。我想把大姐送去美國,醫(yī)生說……大姐怕是挨不住?!?/br>阿香出來,抽抽搭搭:“大少爺,阿誠哥,大小姐說要見你們。”明樓搖搖晃晃站起,文明杖不管用。明誠扶著他,兩個人進入病房,輕輕關上門。明鏡瘦瘦地陷在被子下面。明樓差點栽倒。怎么平時就沒發(fā)現(xiàn)大姐瘦這么多?自己平時忙什么呢?明誠架著他,明鏡聽見聲響,睜開眼,笑笑:“你們兩個,過來。”明樓扔了文明杖跪在明鏡床前,明誠跪在他身后。明鏡伸手摸明樓的臉。她感覺時間真快,昨天明樓好像才五歲,嘟著圓臉,一臉嚴肅,明鏡怎么逗都不笑。“今年多大了。”“大姐忘了?光緒三十一年生的,三十七了?!?/br>“父親像你這么大的時候,你都上小學了?!泵麋R輕拍他的臉,“老在家里?!?/br>明樓勉強笑。明長官的神情從來沒這么狼狽過,又哭又笑,不能控制面部肌rou。明鏡的手指摩挲他的臉:“姐要走啦?!?/br>明樓咬著牙生怕嚎啕出聲。明誠在后面低著頭,全身發(fā)抖。明鏡就那么看著明樓。明樓的情緒一潰千里,他低聲道:“我不是……不是漢jian,明誠也不是,我們,我們……”明鏡捏住他的嘴,仿佛幼時調(diào)皮欺負弟弟的那個小姑娘,神情愉快純真。她長長出一口氣。明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