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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硯卻停了話頭,又揚起了仿佛帶著一絲嘲諷的笑,從她身旁毫不回頭地走了過去。清風又拂過,隨著蘇硯搖曳的身姿撩開了他左手繡著木芙蓉錦紋的長袖,露出一點微閃的紅光。——正是綺羅在火車上見過的小桃手中的瑪瑙鐲子。綺羅想要學他那樣嘲諷似的笑一笑,卻又頓住了,最后在嘴角凝成一個苦澀的弧度。走到柳陌紅的房前時,已經(jīng)聽不到任何聲音,靜得讓人心生寒意。綺羅敲了敲門,沒有人應,推門進去,柳陌紅面色如常地坐在桌前,手邊放著一疊戲折。“公子,該喝藥了?!?/br>綺羅將藥碗放到柳陌紅面前,又說:“不燙了,是溫的?!?/br>出乎她意料地,柳陌紅半個不字也沒說,甚至連眉頭也沒皺一下,便端起碗來喝了下去。“……酥糖。”綺羅模模糊糊地聽到這兩個說得極輕的字,急忙說道:“你想吃酥糖?我明天就去給你買?!?/br>“不用了。”柳陌紅溫柔笑著:“我不愛吃糖的。”天邊被染得紅彤彤的火燒云遮住了最后一批光,日幕低垂下來,夕映晚照過蒼白人間。玉梨園門口有一瓣艷紅芬芳的海棠花不甘心地搖動了兩下,終究還是飛舞著離了枝頭。<佳人錦瑟,易水風煙>三天的時間便在每日晨星晝月不斷更替的醉生夢死的戲韻中悄然而逝,夜□臨,華燈簇擁的不夜城歌舞升平,而玉梨園更是人滿為患。“嗬,劉大爺,這次您可先搶了個好座兒。”洪蓮拱手和油光滿面的男子笑道:“這位置的票可是老早就訂光了?!?/br>“那是那是?!敝心昴凶右残Φ媚橆arou顫顫:“雖說今晚柳老板只唱這么一折,那也是值當?shù)摹!?/br>“還得請您們多擔待擔待?!焙樯徍呛切χ骸澳凹t前幾日身子不大好,今晚若不是早已排好了場子,怕是他連這么一折都不會唱。”大堂內的銅鐘不知疲倦的轉著,眼看著便要指向鎦了一層金的“捌”字上面。凌霄城走在從后院通往前方戲臺的小路上,想起自己不久前也是走在此地,還碰巧聽見柳陌紅口出狂言,不由淡淡笑了。大概從那時起便注意到了這人吧。就此步步淪陷,不愿清醒。“將軍,弟兄們都在院外悄悄守著,按您的吩咐,訂的是二樓最隱蔽的位置,您不讓清場,怕是會有些吵……”楊海跟在他身后低聲道。“不礙事的?!绷柘龀菑暮髽翘莸年幱爸欣@了上去:“把周圍隔起來就好。洪蓮知道嗎?”“本來不知道的,不過待會兒估計能猜出來……”楊海有些遲疑:“將軍是怕他……?”“沒什么。隨口一問罷了?!?/br>凌霄城的笑意倏地隱去了,竟敢讓他心心念念的人兒傷未痊愈就上臺唱戲,嘖……還有一刻鐘不到的時間戲便要開場,人聲愈發(fā)鼎沸,直要把玉梨園的屋頂都掀起來。“公子,你傷還沒好全,又不讓我?guī)湍闵纤?,那個洛大夫居然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要不我去和班主說說今晚別唱了,至少要讓你再歇上兩天……”綺羅急得團團轉,柳陌紅卻是風淡云輕地對鏡勾描著眉角眼梢的一抹朱砂,一筆描完之后才不緊不慢地開口道:“今晚這場是早就排好的,票都訂光了,我若是臨時不唱,豈非砸了玉梨園的牌子?傷已經(jīng)好了,我自己的身體自己知道,哪有這么脆弱?!?/br>——哪有這么脆弱。——哪敢這么脆弱。——因為是一個人,所以不得不堅強。柳陌紅上完妝,看著鏡中陌生又熟悉的那張臉。人人都說這張臉艷色傾城,風華絕代。那……若是沒了這張臉,那個人還會對他那樣好,還會……吻他嗎?柳陌紅不禁狠狠地在心底嘲諷著自己。還有什么好奢望的呢……那女子說不定是他的未婚妻呢,豪門世家中時常有這種事……自己……算什么呢。一個永遠也走不下那三尺戲臺的戲子罷了。鏡中的臉被燈光一照,劃過無數(shù)道暗華的流光。有些陌生……那雙眼里,陌生的蒼涼與悲傷。胸口貼近心臟的地方能觸到那塊潤澤的平安玉,柳陌紅款款走上臺去,頸上紅線掩在重重戲裝之下,被他的體溫蘊得溫暖,似是牽了一世的情絲。他忍不住抬眼掠過臺下,沒有那個人……自己竟然還沒有死心。柳陌紅眼底一熱,模糊了刺入眼中的光芒。什么三天期限,他大抵只是隨口說說而已吧。可笑的是,卻還有人當了真。就這么一瞬,凌霄城以為自己看到了臺上的人的眼淚。但仔細看去,又像以前無數(shù)次一樣,只余一片脈脈漾動的疏離溫潤的眸光似水。弦樂響了,戲音如墨,在他眼前泅出時光遠走的幻夢。水袖挽花了沉香一曲,斂眉淺笑間皆是萬種風情重疊游弋,那一腔婉轉戲韻從耳間傳入心臟再傳進骨魄深處,像是真真回到了話本上泛黃的老舊光影中,癡一場風花雪月,迷一折柔情萬千。誰醉了,在那臺上戲子回眸中的煙波瀲滟里。“原來姹紫嫣紅開遍,似這般都付與斷井頹垣……”凌霄城聽見他這樣凄美的唱著,身段有些微不可見的顫抖。動情之處,誰人不心傷。凌霄城蹙起眉來。“良辰美景奈何天,賞心樂事誰家苑……”他不知道是否只有自己聽出了這兩句之下的哽咽。“楊海,”凌霄城低低嘆了口氣,吩咐道:“帶人清場,任何人不許進來?!?/br>“是?!?/br>楊海毫不驚訝地應了聲,似乎早已料到凌霄城會這樣吩咐。院外響了三聲鳴槍示警,人群一下子沸騰起來,爭先恐后地向門外涌去。立刻就有穿著綠呢戎裝配槍的將士步伐整齊地挨個將人送出了門外,最初的尖叫聲在看到一臉肅色的楊海之后,都變成了緘默不語。——這是凌將軍的近衛(wèi),他們都知道。軍隊的清場迅速而有序,就連洪蓮和綺羅也被攔在了門外,笙歌驟停,熱鬧喧囂的玉梨園轉眼間便冷清空蕩起來。驚夢。柳陌紅怔怔地站在臺上,方才還滿座衣冠的臺下,如今只有一個人在緩緩向他走來。一步一步仿佛都踩在他的心跳上。凌霄城看著臺上的人,胸口像是被人輕柔的掐了一把,酸軟地疼著,又帶著些許意想不到的甜蜜。——便認定,是他了吧他出身在本該醉生夢死浮花浪蕊的軍閥世家,卻堅信著一生一代一雙人的亙古情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