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章

唐慎一夜未眠,子時下了一場暴雨,只聽窗外雨打浮萍到天明。

次日,柳州節(jié)度使秦嗣被召回京。

三年前,時任戶部右侍郎的秦嗣因督辦度支司不利而獲罪,被皇帝貶謫到了柳州,做了一個五品節(jié)度使。柳州雖不如江南富庶,卻也是個物產(chǎn)豐富,百姓眾多的地方。秦嗣擔(dān)任柳州節(jié)度使期間,柳州風(fēng)調(diào)雨順，可謂天時地利，再加上一道人和，他便被召回了盛京。

當(dāng)日，趙輔在垂拱殿見了秦嗣。

秦嗣今年三十有六,三年前他離京時還未蓄胡子，如今他蓄了一撮秀美的小胡,眉眼間也多了幾分滄桑。見到趙輔,他并未說其他話，直接匯報自己在柳州這三年做的事，見過的風(fēng)土人情。

趙輔聽得津津有味,他看到秦嗣下巴上的胡子,感慨道：“秦于德你也終是老了啊！”

身邊人都知道,秦嗣是個不服老的人。他向來都自認風(fēng)華正茂，所以在這個許多官員都愛蓄胡子、并以此為美的年代，他三十多年從沒蓄過一次胡子。他人問起來,他甚至還會拿王溱做擋箭牌：“你瞧尚書大人就未曾蓄胡須，那是何等的風(fēng)流瀟灑、飄然若仙！”

可自從兩個月前王溱派人給他送了封信，暗示他可能即將回盛京后，他便故意蓄起了胡子。

如今聽得趙輔這話，秦嗣激動得眼眶濕潤，他欲說還休，最后作揖行禮，道：“臣已然三十六了?！?/br>
趙輔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道：“人生也未有幾個三年，只可惜很快朕又不得和你相見了?！?/br>
秦嗣聞言一驚，他以為是自己說錯話，或者自己賣慘的小心思被皇帝發(fā)現(xiàn)了，頓時后背發(fā)寒，苦笑自己是聰明反被聰明誤。

幸好他剛剛離宮，就得到了趙輔的詔令，擢升柳州節(jié)度使秦嗣為銀引司都部賬使，官居三品。秦嗣感激涕零，接了旨意。不過多時，就有許多舊相識來秦府拜會，恭賀他擢遷之喜。

雖說秦嗣馬上就要去幽州城赴任，但他也耐心招待了這些官員，與他們打好關(guān)系。

等到兩日后，秦嗣才得了空，他特意命人從采祁齋買了一盒點心，前往戶部尚書府拜會王溱。

秦嗣將一盒點心送上。

王溱看了眼：“采祁齋的點心？”

秦嗣：“下官向來喜歡吃采祁齋的點心，三年前京郊十里亭，尚書大人贈予下官一盒，那其中的鮮美滋味，下官至今難以忘懷。如今回了京，便特意買來嘗嘗，也想與大人分享分享。”

王溱留秦嗣在府上用了飯，兩人相談甚歡。

秦嗣向王溱表了自己的忠心，得了王溱的暗示后，他再也不躊躇地大步離去，只等著過幾日去幽州赴任。

回到屋中，王溱看著那一盒點心，叫來管家：“將這點心送給唐大人?！?/br>
管家點頭應(yīng)是。

管家還沒走兩步，王溱忽然喊住他。王溱拿起那輕飄飄的點心盒，他掀開了第一層，放的是白糖萬壽糕、雪兒糕和棗兒糕。再看第二層，放的是荷花餅、頂皮酥餅和蒸酥果餡餅。

王溱定定地看了會兒，他輕輕敲了兩下，撬開了第二層下方的木板。只見一本前朝書圣孤本安靜地被放在這夾層中，拿起來一聞，上頭沾滿了糕點的香味，一時間怕是去不掉了。

王溱感慨道：“暴殄天物啊！”

管家見到這本，也是大驚，心想：那秦大人可真不會珍惜好東西！

王溱把這本又放回盒子夾層中，再交給管家：“送給唐大人吧。”

管家驚道：“公子？”這里頭可有一本千金不換的字帖。

王溱語氣誠懇：“告訴于他，這是我的一番心意，叫他細細品味?！?/br>
管家只能把這盒采祁齋的點心送到探花府。

王溱要他說的話他如實轉(zhuǎn)達，他特別想告訴唐慎，這盒子里可有一本書圣親筆手書的字帖，但王溱沒讓他說，他就不能說?；厣袝畷r，管家一步三回頭，生怕唐慎發(fā)現(xiàn)不了字帖，隨便把盒子扔了。

但唐慎此刻正是惴惴不安之時。

三日前在尚書府中，王子豐對他念誦了一遍。三日過去了，那婉轉(zhuǎn)清然的聲音還時時在他耳邊回蕩，令他輾轉(zhuǎn)反側(cè)，難以入眠。這三日唐慎盡量回避王溱，不去與他見面。所幸現(xiàn)在唐慎到御史臺當(dāng)差，兩人唯一有交集的地方就是早朝。而王溱是二品大員，唐慎只是四品官，所以只要注意了，就很難碰上。

如今收到王子豐的禮物，唐慎心中警惕，哪能隨隨便便吃了？

他甚至一塊點心都不敢動！

細細揣摩王溱的意圖，唐慎把這幾盤點心從木盒中取出來，他坐在書房中，呆呆地盯著這盒子。良久，他忽然一愣，仿佛想起什么，檢查起盒子是否有夾層。這一檢查……

“……”唐慎面無表情地取出了一本。

唐慎雖說算不上收藏大家，對書圣手帖價值幾何也沒有了解，但他哪里能不知道，這東西有多昂貴。別說送人了，只要被發(fā)現(xiàn)，應(yīng)當(dāng)直接送到皇宮，收入皇帝私庫，做國寶藏著！

你王子豐竟然敢私藏？！

還送給他？！

這可是塊燙手山芋，唐慎不敢接。

次日清晨，散朝后，唐慎特意在宮外等著。當(dāng)見到打著“戶部尚書”家燈的馬車從外宮門駛出后，他立刻上前攔車。王溱驚訝地掀開車簾，見到是唐慎后，他微微一笑：“小師弟怎的突然敢來見我了？”

唐慎：“……”

什么叫“敢”來見你，我何時不敢了？

唐慎捧出一個禮盒，雙手遞給王溱：“昨日我寫了本字帖，想送給尚書大人品鑒指點一番?！?/br>
王溱挑眉道：“送給尚書大人的？”

唐慎不明所以：“……是？”

王溱頓時冷了臉，義正言辭道：“光天化日，煌煌乾坤，皇宮之下，你竟向本官送禮。本官記得唐大人是御史臺的官吧，這可就是傳聞中的明鏡藏污？唐大人此舉是在向本官行賄嗎！”

唐慎被他呵斥得一臉懵逼。

王溱伸出手：“上來吧。”

唐慎被訓(xùn)得懵懵地就上了車，等到了車上后，王溱牽著他的手，打開了這個木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