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著江岸一路往前走，沿路有涼茶鋪?zhàn)?、燒餅攤這樣零星的攤販，本是準(zhǔn)備趁著上巳節(jié)這日多做些生意，不想鬧了這一通許多便垂頭喪氣地準(zhǔn)備收攤。

    曲江亭附近有官兵嚴(yán)守，再不叫人靠近。夏修言走到那附近也不再向前，一路上聽經(jīng)過的路人都在討論方才發(fā)生的事情，他倚著江邊垂楊略站了片刻，望著波光粼粼的曲江，轉(zhuǎn)頭折返回去。

    “公子算卦嗎？”

    他剛走出幾步，忽然聽見一旁傳來一聲詢問。這聲音有些耳熟，又帶些微微的揶揄，叫他腳步不由一頓。

    夏修言轉(zhuǎn)過頭，終于看見一旁擺著的一個簡陋的算命攤子。再看攤子后頭坐著的算命先生：一身鵝黃色長裙，發(fā)間簪著一朵明黃色的小花簪。臉上帶著一層薄紗遮住了半張臉，只露出一雙桃花眼笑得眼尾彎彎，一眼看去正是個娉娉婷婷的豆蔻少女。

    夏修言慢吞吞地朝她走過來：“怎么算？”攤前擺著一把小凳，他撩了下衣擺當(dāng)真隨意地坐下來。

    “看客人想算什么？要么測個兇吉？”秋欣然舔舔嘴唇，她臉上帶著面紗，不知對方認(rèn)出自己沒有。

    夏修言看她一眼：“我未帶銀子?！?/br>
    “哦，”隔著面紗也能看出她眉眼間的失落神色，“可真是不巧。”

    夏修言瞄著她似乎覺得有些好笑，于是從腰間取下一個玉佩放在她的算桌上：“拿這個暫抵可行？”

    那玉佩玉色通透，上頭雕著個小小的鳳凰，栩栩如生，一看便知價值不菲。秋欣然瞪著眼睛不確定道：“你當(dāng)真要拿這個抵？”

    夏修言并未理會她這個問題，只屈指一叩桌面：“說說方才江邊發(fā)生了什么。”

    秋欣然怕他反悔，將玉佩收起來放進(jìn)袖子里，笑得眉眼彎彎：“那您可真是問對人了！”

    她仔細(xì)回憶道：“方才江邊有樂坊游船經(jīng)過，也有女伎在船上撫琴。人們爭相去看，不久便有人落水。落水前，人群中不知是誰喊了聲‘有賊’，大家慌亂起來，紛紛去看自己身上的錢袋子，又同身邊緊挨的避開幾步距離。不久人群里起了爭執(zhí)聲，左右不過是你推我搡的小摩擦。正巧這時游船靠岸，卻聽見有人落水的聲音。不大一會兒又聽見船上傳來女子的驚呼聲和兵器出鞘的聲音，應(yīng)當(dāng)是有刺客。不過好在禁軍很快趕到，不久便平息了動亂。人群散后我見有人從游船下來，上了一輛馬車，看車上的標(biāo)識，應(yīng)當(dāng)是京中哪位大人的，或者是有人受傷了也說不定?！?/br>
    她這番推斷倒是八九不離十，夏修言看她一眼：“你當(dāng)時在哪兒？”

    秋欣然笑一笑：“就坐在這兒，一步?jīng)]有離開過?！?/br>
    夏修言看她了一會兒，起身要走，忽然聽她又叫住自己：“公子給的卦金豐厚，我可再送公子一個消息?！鼻镄廊惶蛄讼伦齑铰冻鲆唤z不易察覺的緊張：“方才有幾個落水的雖撈上來了，但春汛潮急不免有幾個被沖到下游去的，沿江往下有個破敗的財神廟，廟前種著三株垂柳，公子發(fā)發(fā)善心，或許能趕在搜捕的官兵前找到你要找的人。”

    夏修言覺得她這話說得有意思：“我要找誰？”

    “雖不知公子要找的人是誰，但我掐指一算，那人對公子必然有用?！?/br>
    夏修言有一會兒沒動靜，似在考量她話里的意思。秋欣然也不催促，過了好一會兒，對面的人才站起來，一言不發(fā)地起身走了。

    卦攤后頭蒙著臉的姑娘目送著他的身影消失在人群后，才松了口氣似的垮下肩膀，也不知她方才說的話，對方信了沒有。她腳邊有些動靜，秋欣然不動聲色地悄悄將桌上蓋著的桌布拉起一個角，好叫底下的人透口氣。

    卦攤下躲著個一身黑衣的少年，面目憔悴身負(fù)重傷。他叫人攆著追到秋欣然卦攤前的時候，差點(diǎn)沒叫她認(rèn)出來。方才章榕負(fù)傷跑到這兒時已經(jīng)近乎絕望，尤其最后看見的是個算命的攤子，更是內(nèi)心一陣凄涼，只覺得就是老天爺都在叫他認(rèn)命。他心中掠過一絲狠意，逼不得已就打算先挾持了這算命先生抵擋一陣。

    二人撞上的時候?qū)Ψ侥抗庵幸唤z錯愕，等他剛掐上她的脖子，那人就先一把拉住他的手腕，將他往桌子下推：“進(jìn)去，別出聲！”

    章榕沒料到她是這個反應(yīng)，重傷之下竟一個踉蹌當(dāng)真叫她推到了桌子底下，剛藏好，便聽一陣腳步聲到了附近。

    百姓都跑去江邊看熱鬧，沒什么人在這路上。他躲在桌子底下，一手按住了腰間的長劍，隨即聽那小姑娘信口胡說將追兵糊弄去了另一個方向，竟當(dāng)真沒有將他交出去。等腳步聲漸遠(yuǎn)，確定這兒又只剩下他們兩個，他才癱倒在桌子下低低地喘了口氣。

    “章公子怎么會在這兒？”等追兵走遠(yuǎn)了，秋欣然悄悄拉起布簾看了他一眼，皺眉問道。明明剛承了對方的好意，少年卻像是絲毫不領(lǐng)情，依舊握著劍提防地看她：“你認(rèn)得我？你是誰？”

    “我認(rèn)得章大人?！鼻镄廊涣袅藗€心眼，到底沒告訴他自己是誰，只含含糊糊地催促道，“行了，你快走吧，后頭再被人追上可就是你自己的命了。”

    “等等！”黑衣少年一把拉住她的手，他顯然是走投無路，咬牙遲疑片刻之后，突然開口懇求道，“你既然愿意為我爹幫我，能否再幫我一個忙？”

    秋欣然叫他這得寸進(jìn)尺的請求給氣笑了：“章公子誤會了，我同令尊沒有什么交情，你方才若不是想要挾持我，我也不會幫你，如今我不找人抓你已是仁至義盡了，你若還有別的事情，還是先自己想辦法脫身吧?！?/br>
    章榕聽她這樣說，目光中的亮光漸漸減弱，一時想到這段時間潛逃回京所受的苦，還有尚在等他的人，動了一動跪在桌下額頭貼上她的腳背：“只要你肯幫我，我下輩子銜草結(jié)環(huán)也必定會報答你?！?/br>
    秋欣然叫他這副情狀嚇了一跳，方才他滿目兇光地沖過來拿刀往她脖子上架時她還未如此慌張，但如今見他跪在她腳底下的時候，想到的卻是那時候在宮里撞到她又爬起來，連句抱歉都沒有的少年。

    那天他剛爬起身時大約想過拉她，但等看清了她的衣著樣貌伸出去一半的手又縮了回來，目光中露出一絲不屑，冷哼一聲轉(zhuǎn)頭就走。秋欣然最后自己爬起來拍拍身上的灰塵，因?yàn)橐粤持g(shù)得了個官職，她的外頭的名聲雖響卻不是什么好名聲，只不過如李晗意那樣一上來就給她難堪的到底還是少。她當(dāng)時心想：這少年心性倒是耿直，也不知是哪一家大人的公子。

    但如今，那個目下無塵的少年滿臉血污跪在地上，背上那根脊椎骨竹節(jié)似的到底還是彎成了一座橋。他額頭貼在她的腳背上，微微發(fā)顫，卦攤后的人許久沒有出聲。章榕內(nèi)心叫絕望淹沒了，卻忽然聽她嘆了口氣：“你要我?guī)湍愀墒裁?/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