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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一團,我起身想打開窗子晾一晾。剛支開窗門,便又記起那時我在這書房里閉門思過,扶霖進來,還顧忌了那開著的窗扇。桌上的硯臺,隨意擱著的酒杯,還有書架底的兩瓶杏花酒,哪一樣事物都能叫我失半天神。我扭過頭瞧著院子里,云顯不知何時站在了院中,瞧見我看過去,又彎了彎腰:“司簿這幾日可是很忙,小仙也未敢打攪?!?/br>“不忙,”我回了一聲,“只是懶惰?!?/br>云顯疑惑地歪了腦袋,又咧了嘴笑:“司簿,小仙方才看見那竹子又長出一根新的了,上頭還頂著竹子皮,那模樣好笑極了。”竹子長根新的,有甚么稀奇的。我望了望那蔥蘢的一小片竹子,又道:“我去看一看?!?/br>云顯說得那根好笑的竹子,也確實模樣滑稽,我看了半日,除此外再未看出什么名堂。我隨手撿了片地上褐紅的枯葉,不知出于什么目的與云顯道:“你可有什么不愿意放棄的東西么?”云顯抓了會兒腦袋,道:“沒有罷,此時想不著。”我拽了拽手中的細長葉子,又道:“這般說,你若是有什么東西,明知道得不著,也不該得著,卻很想得著,且不愿意放手。這時候,你要怎么辦呢?”“得不到,也不該得到,”云顯咕噥了一會兒,又迷茫地看我,“司簿,小仙卻未聽懂,既是知道得不到,又不該得到,那為何還要去強求呢?”我心里翻騰了一番,又道:“妄想么。貪嗔癡妄,未聽說過么,跟我說的差不離。越是鏡中花,水中月,越要撈一把,且撈了之后還想叫它永不消散?!?/br>“司簿這樣說,小仙倒是懂了,”云顯點了點頭,卻又搖頭,“小仙修為淺薄,一向沒什么大追求。若是有什么得不著的,那就不要了唄。本來強求一件事已經很苦了,若是自己還不肯認命,非要使勁去求,那不是太苦了么?!?/br>或者我是想尋個安慰,或者只是怕自己一句話不說時又亂想。他說完這兩句,我心里又寒涼了些,卻也知,他說的不錯。手中那片枯竹葉飄忽著墜了地,云顯瞧著我,只頗為自得道:“強扭的瓜不甜?!?/br>我安分守己地在思齊宮里呆著。如果不去想的話,心里的那點妄念,已經不會再掀起甚么波瀾。我瞧著那窗扇,也能在腦子開始回憶前就一眼掠過,心里紋絲不動。仿佛真?zhèn)€被我忘卻了,從一開始的不能去想,到如今,已能集中精神做那些該做的公務。只是仍有些躡手躡腳,心底一塊地方不可觸碰,想些什么,也要小心翼翼地避開,以免驚擾了它,再叫我不得安寧。扶霖再未來過,我也未去找過他。偶而臨赫殿中見得,我也可目光穩(wěn)當地掠過他的身影。心里那潭裝了月亮的水結了一層薄冰,平平坦坦,安安生生的。如此便好,如此便好。到后頭,云顯與我說,大殿下將與那魍魎族的公主立一立婚約,我也只屏著氣息應了聲。好似不出氣,便能不驚動心底那把蠢蠢欲動的刀子。“立婚約在何處呢?”我咽了咽喉嚨,又做無所謂地問了聲。云顯便道:“方才小仙與司簿說了,是在冥界的臨赫殿中?!?/br>“噢,我一時走神,倒沒記住,”我笑了笑,又沒忍住道,“是何時?”云顯看著我嘴撇了撇,又一副不出意料的樣子,道:“是今晚吶。司簿可是近來遇上什么事情,煩惱不解?小仙方才喊你數遍,你才回應。”我拍了拍他肩膀,道:“你年輕,應當體諒我才是。”這樣快,竟是今日。我想罷這個事情,又覺著沒什么。這么些天,不是早已想通了么。即便是瞧一瞧那兩個如何立婚約,也不妨事。臨赫殿中神仙很多,熱熱鬧鬧的,燭火暖亮。我坐了那么一會兒,覺著心里無甚感覺,甚至還有些無聊。我長舒了一口氣,本仙君到底大功告成,不會再傷春悲秋,做多愁善感的樣子。江汜在身旁與我嘀咕什么,我還可與他開一開玩笑,說那公主的樣貌長得如何。頭一扭瞧見鈴央,她倒是不大高興的樣子。我又覺著好笑,雖說她不高興多半是為了沒能徹底收拾了淇梁。我以為我可以這般委頓著,直到這什么破婚約宴結束。但至我瞧見扶霖時,方知我一直都高估了自己。他身上的衣衫顏色刺目,如我夢里一般紅得曖昧繾綣,那紅色映著他唇邊眼里的笑意,叫天界三千里煙霞黯然失色。心底結了薄冰的一灘死水山崩海嘯,劈頭蓋臉地澆下來,我喘不上一口氣。心知不能再看他一眼,卻還是忍不住去看,看他帶著一貫的笑意,看他笑得與我記憶的那般無有二致。我一邊狠力捏著自己的腕骨醒著神,一邊飲鴆止渴般地去看那張熟悉無比的臉。我還沒正經地與他說一聲,早就想應了你。已經來不及了。宴上又有什么動靜,我全然不知。再深吸口氣,我陡然驚醒,眼前所見觥籌交錯場景落了實。懦弱也好,沒出息也好,我不愿再與自己過不去,起了身,只想快些離開。剛轉過身,眼睛便瞧見灼目的紅衣,我退了一步,打了個寒戰(zhàn)。從未像此時這般,只想什么都不顧地落荒而逃,甚至軟弱地想叫他放過我,莫要這般殘忍。扶霖仍緩笑著,一步擋了我的去路,骨節(jié)修長的手執(zhí)了個酒杯,輕和道:“司簿急著離開作甚么,不與我祝一杯酒,道一聲恭喜么?!?/br>字字如刀,吸一口氣都覺著喉嚨里扎得生疼。我站了好一會兒,心里麻木得不成樣子,好在身體還可自己反應。我伸手撈了一個酒杯,半點沒灑地捏在手里,看著他的臉道:“那便與殿下道一聲恭喜,愿殿下與青櫻公主,永結同好?!?/br>我仰頭飲了那杯酒,擱下酒杯,再沒看他,快步離了去。邁出殿門時,又有些想笑,便真的笑出了聲。本仙君何其長本事,頭一遭,竟記得那公主的名字了。☆、心薄裘寒(五)窗戶支著,從半開的縫隙里落進來月光。我坐在桌旁,歪在椅子上一杯一杯地灌酒,素日里沒覺著那酒瓶小,卻也沒一會兒便見了底。倒是巧,那時去天界,塵懸又贈了我一些,也不用擔心會喝光。只是那酒不夠烈,清醇綿軟的,順著喉嚨滾進肚子里去,過了好一會兒也只是微微地暖熱,不如我想的那般燒烈淋漓,半絲痛快的感覺都沒有。到底喝得有些多了,腦袋犯起點暈乎,我卻沒醉過去,這般半清不昏的勁兒,實在難受得很。壓在心底的那潭水泛濫起來,再息不下去。不愿再強行叫自己忘卻,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