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方信眾之中。

“白施主，近來可好？”無塵微笑問候。經(jīng)過半個月的休養(yǎng)生息，日作早課念佛，夜里抄經(jīng)參禪，不動聲色的本事是更高了。

“借一步說話?！卑子窬┏鈹[手，面上猶笑，眸底幾近冷淡無情。

語氣肯定，非疑問，表示他無從選擇。無塵點頭，一邊對往來的信眾合掌施禮，一邊將人領(lǐng)至后方庭院。

“環(huán)境清幽，果然是個好地方……可惜了?！卑子窬┺D(zhuǎn)臉瞅著他一襲黃色袈裟，先是嗤笑兩聲，隨即把臉一板，面露嫌惡。

無塵淡笑不應(yīng)，仿佛永遠一副雍容大度，任何事皆不得動搖分毫。

“你知我為何而來？”

他微微搖頭，還是笑而不答。

“你知道么？我最恨的，就是你這副態(tài)度。我不懂，為何紅蛟專情于你？”

眼似要噴出火來，白玉京不掩憤恨地問：“你——究竟有什么好？”

是呀！哪里好？就連他自己……也不曉得。

什么是情？他不是不明白；紅蛟的一片心意，他銘感五內(nèi)?？伤莻€沙門修士，情一字，千絲萬縷，剪不斷，理還亂，對他而言，卻太過沉重。

所以他只能選擇不去想、不去招惹，即使已沾上身，無視，是最好的解決之道。

“我來，不為別的，只想告訴你，你的命是他救的?！?/br>
無塵驚訝地抬頭，很是困惑。

斜睨著那臉上映滿的不解，白玉京為紅蛟感到萬分不值，卻又喜在心頭。果不其然??！沒一個人是有良心的，安期生如此，千年后，這男人亦是如此。

“你以為單憑這些凡夫俗子，能解得了毒？”天真，實在太天真了。白玉京好心替他解了惑，不由得大笑出聲，停頓片刻，幽幽笑容轉(zhuǎn)為苦澀?！拔易屗麃砭饶?，只因我欠他一條命?！?/br>
欠命的，他還了，欠淚的，亦該流盡——這即是因果，了結(jié)兩散，看似有情，實則最是無情。

“真是他……救我的？”不是做夢吶……那日所見的，真的是紅蛟。

“能有假么？原來你啥都不記得了?！睌r了他千遍萬遍，說盡好話，誰知那脾氣像牛一樣，固執(zhí)得可怕。

“那叫傻子！到了緊要關(guān)頭，除了他，會有誰如此奮不顧身……”嘴里喃喃：“真傻，竟舍命救了個沒心肝的人?！睂崉t是有意說給人聽。

也是，除了他，會有誰……無塵不禁長嘆一聲：“他的救命之恩，貧僧記著了?！?/br>
光是惦記，有啥屁用？白玉京哼地冷笑道：“趁這會兒，我索性同你一齊說明白，咱們不奢望你惦著。紅蛟為了救你，讓那顆保命護身的珠子給你吞了，百年道行一朝喪，打回個原形，再也沒法來和你糾纏，你該樂得快活。日后你念你的經(jīng)，修你的萬世佛，我則帶著紅蛟回深山窩里，大伙兒一拍兩散?！?/br>
言罷，白玉京一旋身，立刻消失得無影蹤。

一切又回歸如常。無塵直呆在原地，直至涼風(fēng)撲面，冷醒了神智。

是么……他要回去？是不是代表著，日后相見無期……

如此，也好。

興許這樣的決定，對彼此來說，該是最適當(dāng)?shù)慕Y(jié)局。他對他最后的憐惜和愧疚，便是將手放開……不應(yīng)當(dāng)再拘執(zhí)于無形的牽系。

“這樣就好……這樣就好……”雙手合十，無塵回望遠處的山巒野林，低聲念了句佛號，遂頭也不回地踏入佛殿。

自此，再無牽系。

***

春去冬來，轉(zhuǎn)眼便是一年過去。

滿載經(jīng)文，無塵獨自踏上歸途，在另一個暮春三月里，回到了睽違已久的清涼寺。

日復(fù)一日，是歷經(jīng)多少風(fēng)雨、多少劫難，受盡磨煉和苦楚，自出行到回程，共花去一年半的時間，不僅平添了滿身滄桑，修為上似乎也有所增長。

然，最緊要的是，他總算完成當(dāng)初與圓覺師父許下的諾言。

今日，即是正式落發(fā)受戒的日子。

入世與出世，僅在一念間，他期盼甚久的愿望，終能實現(xiàn)了。

大雄寶殿上，中央的釋迦牟尼等三尊大佛端坐于蓮座，面容安詳，左旁有一菩薩塑像，慈悲寧靜，右是普賢菩薩，同樣是為普度眾生。

無塵一身藍灰僧衣，有別于護國寺說法的精致袈裟，顯得樸實平凡，一如返本歸真的人生真義。

數(shù)十位僧人，全披上袈裟，分了兩排齊坐，口念偈語，手持念珠，法堂里還有前來觀禮的信徒、香客，百人聚集，場面特為浩大隆重。

“無塵，你可準(zhǔn)備好了？”

無塵頂著一頭烏黑青絲，雙掌合十，長跪在地。一雙秀長鳳目，澄凈無波，只愿萬事盡休。

于是圓覺接過沙彌呈上磨得光亮的剃刀，鋒利無比，雖不至于削鐵如泥，可要剃去生長不斷的頭發(fā)，輕而易舉，但也異常沉重。

左持剃刀，右捧凈瓶，他在頂上灑下三滴水，然后開始重申三皈五戒，盡管無塵早已相熟，但礙于程序禮法，必當(dāng)遵循，切莫忘卻。

一縉發(fā)拾在手里，圓覺先把委了一地的長發(fā)攔腰剪去，再持戒刀，眼看就要朝頂部周旋剃下，忽然一個七八歲的小沙彌跌跌撞撞地跑進法堂，硬生生阻斷剃度大禮。

“有蛇、外面有蛇啊——”話未說完，立刻為監(jiān)寺師兄喝斷。

“吵吵嚷嚷的，全沒一點出家人規(guī)矩，你先息一會兒，再慢慢道來?！?/br>
“外面……”吞了口唾沫，小沙彌腿軟地跪在地上，顫著音說：“外面來了一只好大好大的蛇。”拿手指著外頭，“就在寺門階上！”

此言一出，舉座皆驚。現(xiàn)場登時一片混亂，本欲觀禮的眾人們此刻也沒了心情，跑的跑、逃的逃，一作鳥獸散。

“快快！大伙快抄起家伙，別讓這只孽畜在此胡來！”

不知是誰發(fā)的號令，幾個僧人找來寺內(nèi)所有的抓耙棍杖，每人一把，全停在寺門前，個個凝神專注，大氣也沒敢多出一聲，準(zhǔn)備伺機而動。

大門一開，赫見一條赤蛇盤踞于上，銅鈴大的蛇眼一一掃向眾人，昂首吐信，發(fā)出嘶嘶響音，瞧得大伙兒莫不膽顫心驚。

老天爺??！哪來的一條大赤蛇？

眾人彼此對眼互看，頻頻交頭接耳，面露驚恐，誰也沒敢上前打先鋒。

無塵夾在紛亂之中，偶在間隙偷得一眼，昂首遙望，正巧與一雙綠眸相對。

?。∷囊痪o。那紅蛇……是紅蛟么？

“別怕，常言‘打蛇打七寸’，等我喊口號后，大家一同往那七寸處打去，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