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沐聽得一驚，睡意全無，這些天光顧著高興了，倒沒考慮到這點?！拔摇⑽覜]想過成親。”他有些結巴了。

顏寧高興地支起了身子：“你說的是真的？”然后又重重的躺回去，喪氣地說：“你也不過說說而已，你今年都十六了，再拖，也只能拖上兩年。你娘就你一個兒子，等著你娶妻去孝順她呢?！?/br>
楊沐聽出他語氣中的懊惱，側頭看他：“你說我，難道你不成親嗎？你也只比我小了一歲?！?/br>
顏寧將書蓋在臉上，聲音悶悶地傳過來：“我也從沒想過要成親，如果可以，可不可以不成親??？三兩志同道合好友，一起飲酒談詩、共游三山五湖，多好！”

楊沐笑了：“哪有那么多正好與你志同道合又不成親的好友?。俊?/br>
顏寧側起身來望著他說：“那你愿不愿意呢？”

楊沐被顏寧炯炯的目光灼著了，不自在地咳了一下：“要是我能夠不成親，當然愿意。”

顏寧嘆了口氣，又順勢躺回去了。

午后的陽光從葡萄架茂盛的枝葉間篩漏下來，形成一個個圓形的小光圈，光圈被濃郁的綠濾去了熱意，星星點點灑落在兩個少年身上，寧靜而溫馨。日子要是能永遠這么寧馨下去，就好了。兩人心中均涌起這樣的想法來。

第17章楊柳依依

顏先生過來的時候，看見的就是這樣的一幅畫面：兩個青蔥一樣的少年，頭碰頭在葡萄架下小憩，身上搭著薄被，睡得那么香甜，那么寧靜。他微微笑了一笑，然后輕輕悄悄地叫了李媽來，吩咐她去買點菜蔬。自己輕手輕腳出了院門，往街市上溜達去了。

這一覺睡得分外悠長，連夢也沒一個。楊沐醒轉的時候，發(fā)現(xiàn)身上多蓋了一層被子，顏寧已經起來了，靠在椅子上看自己給他帶的書?？纯刺焐?，微微有些暗了，太陽快要落到山后了，天空呈現(xiàn)出寶藍色。

楊沐揉揉臉：“我睡了很久吧?！?/br>
顏寧笑著看他：“也沒有很久，今天趕了那么遠的路，定是辛苦了?！?/br>
楊沐“嗯”了一聲，知道自己是放松了心情，因為顏寧在身邊，所以毫無顧忌，才睡得如此香甜。突然又覺得有什么不對勁：“糟了，忘記給祖父和先生請安了，這樣太失禮了?！彼B忙拉開身上的被子起來。

顏寧笑了一聲：“這會子才想起來，太陽都打西邊下去了?！?/br>
楊沐有些臉紅：“跟你一聊天就忘了，后來又睡著了。他們不會怪罪吧。”

顏寧有捉弄老實人的快意：“我爹出門去了，他肯定是已經見過你了?！?/br>
“啊呀，這可怎么辦？真是太失禮了。”顏先生之于楊沐，是亦師亦父的存在，心中除了尊重，更多的是敬愛。

顏寧看他急得似熱鍋上的螞蟻，“撲哧”一笑：“沒那么嚴重，我爹不會計較的，他對你比對我這個兒子還好，知道你辛苦了，巴不得你多休息會呢?！?/br>
楊沐不好意思地抓抓頭，笑了：“是嗎？”

此時顏先生正好從院門進來，看見兩人正坐著聊天，微笑著問：“醒啦？”

楊沐結結實實被嚇了一大跳，連忙跳起來，深深做了個揖：“弟子見過先生?！?/br>
顏先生笑起來：“起來起來，何須行此大禮，來看為師就足夠了?！?/br>
顏寧在一旁笑道：“爹爹該受此大禮，他這是在謝師呢。”

顏先生喜道：“看來這次院試頗為順利??？”

楊沐還不及說話，顏寧便嘻嘻笑道：“可不？他現(xiàn)在可是楊稟生了?！?/br>
顏先生頗為高興地點點頭：“好，好，有出息。”說著示意一起進屋。

楊沐紅了臉，悄悄掐顏寧：“叫你取笑我?！?/br>
顏寧朝他做個了鬼臉，跟著一起進了屋。顏先生又將他引見給顏寧的祖父，顏老先生是舉人出身，做過幾年知縣，后來辭官歸田，閑賦在家，讀讀書、寫寫字，倒也清閑。老先生也沒少聽顏先生父子說起過楊沐，這回見了，果然是個優(yōu)秀端正的少年人，便頗為欣賞。老少幾個少不得煮茶暢談，將離別后的大小事宜細細敘來。到了夜間，楊沐還少不得和顏寧抵足長談，仿佛又回到了在吳村讀書的日子。

楊沐在五柳鎮(zhèn)也沒停留多久，只呆了三天，就要回家了。雖然出門之前和母親說好的，中了秀才會順道去看先生的，但想著母親在家等他回去，便不敢久留，只得辭別顏先生，在第四天清晨踏上了歸程。

楊沐和顏寧起了大早，因為要趕去碼頭乘船，晚了可能就沒船了。太陽還沒有出來，晨霧微濃，將整個五柳鎮(zhèn)籠得似真似幻。小鎮(zhèn)的清晨十分寧靜，布鞋踩在平整的石板路上，悄沒聲息，整個小鎮(zhèn)才睜開惺忪的睡眼，只有早起做生意的小販匆匆從街上走過。

顏寧送了楊沐一程又一程，最后在鎮(zhèn)口的五柳樹下，楊沐站住了：“顏寧，別送了，回去吧。等明年你也考取了秀才，后年我們就可以一起去省城參加秋闈了，到時候我們有很多時間在一起呢?！?/br>
顏寧垂了眼睛，掩去眼中的情緒：“那差不多還要兩年呢?！?/br>
楊沐有些黯然，這一別又會是經年?！耙荒忝髂曛辛诵悴啪蛠砦壹野?，我們一起去玉荷灣釣魚、采蓮子、摘菱角，還可以鳧水呢?！?/br>
顏寧稍稍高興一些：“好，我明年就去你家看你。”說著從旁邊的柳樹上挑了一根柳枝，折下來，遞給楊沐：“‘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思，雨雪霏霏’。古人折柳送別，我也效仿一回吧。楊沐，我就不送你了，明年我再去看你?；厝チ撕煤媚顣疹櫤媚隳赣H，記得常給我寫信?！?/br>
楊沐開始還有點傷懷，后來聽他小大人似的囑托自己，便有些想笑：“你也要好好念書，起碼得中個案首吧?！?/br>
顏寧不以為然：“案首算什么，我起碼也得中解元啊?！?/br>
楊沐也笑了：“我等著你中狀元呢?！?/br>
顏寧不樂意了：“憑什么讓我中啊，狀元讓給你，我要考也是探花。探花郎，多好聽?。　闭f完得意地瞄了楊沐一眼。

“好好，你中探花，我中狀元，成了吧?！彪x別的愁緒這才淡了，楊沐緊了緊肩上的包裹：“我走了啊。顏寧，多保重！照顧好祖父和先生，也照顧好你自己?！鄙焓帜罅艘幌骂亴幖毷莸母觳?，轉身走了。

顏寧的鼻頭在看見楊沐轉身的那一刻還是酸了一下，不由得責罵自己：怎么年歲大了，反倒經不起離別了呢。其實楊沐在轉身的那一瞬間，眼淚也差點滾落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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