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楓自從上次被邵洋打到吐血之后，就一直沒再在學校出現(xiàn)過，連期末考都缺席了，直到今天才回來。

“太可惜了，”教室里，杜敏文感慨，“缺一次大考成績，相當于直接放棄了保送——他本來是有希望的。”

聞驍皺了皺眉，不知說什么好。他在想，邵雨楓現(xiàn)在和邵洋關(guān)系怎么樣，會不會影響到邵雨楓的高考。

很快，等到晚自修第二節(jié)課，底下傳來一個驚人的消息：邵雨楓即將“被轉(zhuǎn)學”。

——既然有個“被”字，很明顯他轉(zhuǎn)學是非自愿的。貌似是邵洋覺得邵雨楓實在丟臉，所以強制安排他轉(zhuǎn)去二中。

一中和二中雖然只差一個數(shù)字，但一中的重點率比二中足足高出百分之十，教學資源也遠勝二中。所以按正常人的思維，一中的學生轉(zhuǎn)學去二中，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何況邵雨楓在一中成績優(yōu)良，又已經(jīng)高三了?，F(xiàn)在距離高考僅有四個月，轉(zhuǎn)學需要適應期，這樣下去，他必然會受到負面影響。

“這是瘋了吧……”前座幾個男生在討論。

聞驍也感到匪夷所思。多少家長，為了孩子的成績和前程殫精竭慮，邵洋卻以所謂的“臉面”，硬要邵雨楓付出高考失利的代價？

而且丟臉的到底是誰，是邵雨楓嗎？邵雨楓明明什么也沒有做錯。反而邵洋自己，在公開場合對老師不敬，施行暴力，以至于被警察帶走……

如果為人父母需要資格考試，有些人注定是通不過的。這部分人只是在利用先天的血緣關(guān)系，不斷逞兇為惡而已。

聞驍不由地心想：血緣本身會帶來一種看似理所應當?shù)纳鐣惱黻P(guān)系，可這種關(guān)系真的是理所應當?shù)膯?？以及關(guān)系雙方中，邵雨楓的人生就只能任由邵洋擺布、毀壞嗎？

下晚自習時，他和夏玨談起了這件事。

“我曾經(jīng)有過一個奇怪的想法，”夏玨想了想，道，“雖然我從來沒見過我媽，可我對人說起她的時候，還是會用‘mama’這個詞來代稱，好像這個詞真的就只是個代稱而已，沒什么特別的情感。”

聞驍聽了，沉默片刻，才說：“本來不應該是這樣?！?/br>
“是不應該，”夏玨語氣感慨，“如果有一天，‘爸爸’、‘mama’都變成了只是不帶情感色彩的稱呼，那世界未免也太冷漠了。”

“可有些父母又確實徒有一個稱謂而已?！甭勻斦f道。

夏玨點點頭：“是啊。說到底，親情也是情，也要靠后天經(jīng)營，血緣本身代表不了什么。當然，血緣也斷不了，但可以看得簡單一些，比如我mama生下我就離開了，那我和她之間的關(guān)系也就僅此而已。”

聽到這里，聞驍突然想摸摸他的頭。

“……所以其實復雜的從來不是關(guān)系，而是感情，”夏玨卻只是輕松地笑了笑，繼續(xù)道，“但有一點，哪怕感情存在、再深，兩個人也都是彼此獨立的個體吧。”

類似的話，聞驍很久以前也聽他講過，這一次分外敏感。

“你倒是看得開。”聞驍?shù)馈?/br>
夏玨沒發(fā)覺身邊人的情緒變化，只有點不好意思道：“我是不是扯遠了？總之不管怎么樣，邵雨楓他爸都太過分了?！?/br>
聞驍沒有回答，思維已經(jīng)跳到了另一件事上。

“對我們的事，你也看得這么開？”他忽而問。

“什么？”夏玨沒反應過來。

聞驍搖了搖頭，加快腳步。

“你等等，”夏玨連忙跟上去，“聞驍，你是不是說我和你，我們……”

聞驍說：“不是?！?/br>
“那你怎么生氣了？”夏玨神情忐忑，問道，“我、我是不是說錯什么話了?！?/br>
聞驍頓了頓，腳步放慢，語氣也緩和了一些：“沒有，你說的都很對?！?/br>
說著，他安撫性地輕捏了捏夏玨的手心，很快就松開。有了上次被處分的事，如今他們在學校處處收斂，在一起除了學習聊天，別的什么也不干。

夏玨半信半疑地望著他。

過后，他們各自回到宿舍。過了很久，熄燈一個多小時了，聞驍還沒有睡著，睜著眼平躺在床上，盯著天花板出神。

“……哪怕感情存在、再深，兩個人也都是彼此獨立的個體吧?！?/br>
夏玨的這句話反復在聞驍腦海中回響。

理智告訴他，夏玨這么說是對的，可情感上，他心里又極不舒服。

大概他已經(jīng)被夏玨寵壞了，有點難以接受夏玨并不是他的所有物這一點。他最近這段時間噩夢頻發(fā)，內(nèi)容與寒假那時類似，都有關(guān)夏玨的消失或失控。

方才的一句話，更是直接點中了他的死xue。

聞驍緩緩呼出一口氣。

再聯(lián)想到之前討論過兩次的事，他心里第一次有了一個假設(shè)，或者說，是他第一次沒有選擇回避，而是認真直面了這個假設(shè)。

——假如夏玨沒能和他一起考去北京，也就是假如他要和夏玨異地分離至少四年，他是否能夠接受？而當夏玨不在身邊時，他又如何自處？

回想起過年時最冷清的那幾天，聞驍用力閉了閉眼。

隔壁床傳來輕微的鼾聲。

室友們都已經(jīng)睡熟了。聞驍被隔離在一重又一重夢鄉(xiāng)之外，愈發(fā)感到茫然。

過去五年，他全身心都沉浸在對聞征明的報復與自我厭惡當中，一旦抽離出來，整個人都是空的，是夏玨的存在，才及時彌補了這個空洞。

也只是彌補，而不是補全。朝夕相處的陪伴，他尚且欲壑難填，不能滿足，總不自覺地想做得更過分，難以想象假如要兩地分隔，他會是什么樣的狀態(tài)。

洗手間的管道淌過一段淅淅瀝瀝的水流。

這種時候，有一點聲響，比萬籟俱寂更讓人覺得寂寞。

聞驍強壓下心中的煩躁，迫使自己閉眼，可越是這樣，眼球越是有一股下沉感，像在壓迫腦內(nèi)的神經(jīng)。他感到頭部刺痛、眩暈，難以入眠。

不知熬了多久。這一晚，聞驍完全不清楚自己是如何度過的，仿佛才入夢，就被起床鈴叫醒了。

之后他心不在焉了一整日，數(shù)學小測時神游世外，拿下一個史無前例的低分，挨了郭雪風一通訓。

還不止這一天。

元宵節(jié)之前，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