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在墓前蹲了下來，伸手去觸摸碑文，凹陷的棱角居然有幾分雋永的味道，令指尖冷而疼。

“李舜銘……”白無生用近乎不可聞的聲音輕喃。

棠前燕看著白無生一言不發(fā)，他不明白為什么會在這里見到他。

那日他甩開白無生之后，白無生便轉(zhuǎn)頭走了，殘留了一地的灰燼，而之后，棠前燕也漸漸冷靜下來。

或許，自己真的是沉淪太久了，棠前燕想，久到都快忘了自己。

他偶爾也會想起，自己拒絕登臺唱戲時，趙玉華臉上的失望；會想起，他再也支付不起工錢后，榮福不得不離開時眼神里的失落；會想起，在遇見李舜銘之前，自己還有的熱忱。

也許是因為不甘，他奇怪自己為何總是抱著那么近乎不可能的希冀，他覺得舜銘是會回來的。

如果是為了等舜銘回來，那么這些困難艱辛他都可以忍受下去。

“李舜銘已經(jīng)死了。”那日，白無生一遍一遍地對他說。

于是，就像是黃粱一夢，終有大夢初醒的時候。棠前燕忽而就明白了，李舜銘是不會回來了的。

他若真的會回來，就沒有理由不告訴自己，也沒有理由放任自己獨自煎熬。

他若真的會回來，那么自己這六年來，簡直就是一個笑話。

今日白雪皚皚，北風(fēng)冷冽，棠前燕是來墓前告別的。

白無生在墓前沉默著，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半響后，終是起了身，去看棠前燕。

棠前燕穿得還是單薄了些，唇上沒有什么血色，呼氣時，嘴邊氤氳著白霧。

白無生便解了自己圍巾，向前跨了一步，替棠前燕圍上。

棠前燕遲疑了一下，卻沒有拒絕，圍巾上殘留著白無生的體溫，讓他感覺很溫暖。棠前燕垂了垂眸：“謝謝?！?/br>
白無生笑了笑：“不用道謝，卻是不知道你是否還記得，當年你也是這樣為我披上你的斗篷的。”

棠前燕愣了愣：“白少校和我，曾經(jīng)也是認識的嗎？”

他果然是認不出了。白無生想著，只是低聲問：“如果是用李舜銘的身份，你就不會拒我于千里之外了嗎？”

“什么？”棠前燕面上有些許不自然：“少校和舜銘是故友嗎？”

“棠前燕。”白無生喚他：“我是李舜銘?！?/br>
“我和你初遇是在京口胡同的院子里，我用長工的身份接近了你，只是后來還是被你識破了。李家的戲樓，京口胡同的酒肆，成音樓……只要是和你有關(guān)的回憶，我都可說你與聽。”白無生一字一句地說：“棠前燕，我回來了?！?/br>
棠前燕呆愣在原地，震驚的猶如晴天霹靂，他覺得自己的大腦已經(jīng)停止了指揮行動。

他其實不是沒有發(fā)現(xiàn)過倪端，他覺得白無生的聲線意外的熟悉，白無生的笑容也讓他莫名懷念，白無生熟悉他曾經(jīng)宅子的布局……

棠前燕開口，愣愣地只是說：“我不信?！?/br>
“舜銘他若還活著，”棠前燕開口極為艱難：“不會六年，六年都置我不顧的?！?/br>
“對不起?！卑谉o生說：“我是個懦夫?！?/br>
“我不信?！碧那把噜哉Z，他不要再繼續(xù)做夢了，夢應(yīng)當要醒了。

白無生抬手，褪去自己的大衣，解開了內(nèi)襯的扣子，他的身形修長，只是右肩上有一個明顯的槍傷：“那場沖突之后，我被迫換了身份，換了面容，想要復(fù)仇?！?/br>
“現(xiàn)在都已經(jīng)結(jié)束了，白無生就是李舜銘。”白無生重新穿好衣服，伸手想要扯過棠前燕。

“別碰我?！碧那把嗪龆_口。

白無生手上的動作一頓，眸色復(fù)雜：“你不是一直在等我嗎？”

“我等的那個舜銘，”棠前燕勾出一個冷冷清清慘然的笑：“已經(jīng)不會回來了?！?/br>
白無生沒來由地想起昨日自己做的那個夢，有些心煩意亂：“你到底要我怎么做？”

棠前燕抬著眸，白無生在眸中看見了淚：“我們?nèi)羰菑奈从鲆?，該有多好?！?/br>
你仍然做你的李家少爺，年少輕狂，意氣風(fēng)發(fā)，想要當一個紈绔子弟，安安穩(wěn)穩(wěn)地在家族的庇護下，繼承祖業(yè)，娶一門當戶對的妻子。

我仍然在我的戲臺上唱著戲詞，身姿紛然，引人傾慕，流連與應(yīng)酬筵席，不娶不婚，在暮年時教導(dǎo)出一大戲班子后，得以終老。

起風(fēng)了，風(fēng)刮過竹林的時候，竹葉亂舞，簌簌作響，吹得棠前燕額發(fā)有些亂，淚晃在風(fēng)里，便散了。

風(fēng)停的時候，白無生在一片寂靜中，聽到了槍上膛的聲音。

他迅速地向棠前燕撲過去，護在懷里，順勢一滾。

槍聲響了，子彈裹著風(fēng)在白無生的耳畔旁呼嘯了過去，好似利刃風(fēng)劃開了白無生的臉頰，血色便溢了出來。

“快躲到墓后面去！”白無生護著棠前燕，踉蹌幾步，鉆到了墓后。

“你流血了……”棠前燕聲音發(fā)顫，伸了手，冰涼的指尖便觸到了白無生溫?zé)岬难?/br>
白無生抬手，將棠前燕的指尖握在手心里：“沒關(guān)系的，別讓血弄臟了你的手。”

又是一聲槍響，打在墓碑上，泥土四濺。白無生在心里咒罵了一聲，他今日沒有穿軍服，便沒有持槍，更何況敵人在暗，他們在明。

他今日的行程是臨時起意，那么，對方應(yīng)當是跟蹤了很久了，并且也是臨時起意要在這里暗殺他，而持槍者是單獨行動的可能性比較大，如果人多，早就包抄過來了。

一只火炮被拋了過來，在遠一點的地方炸開，濺起了飛石與火星，白無生將棠前燕護在懷中，盡量不讓他受傷，飛石卻砸在了自己身上，弄得狼狽不堪。

白無生苦笑一聲，這次要在陰溝里翻船了。

“白無生?！碧那把嗪龆鴨舅骸拔覀儠绬幔俊?/br>
白無生愣了愣，輕聲回答：“不會的。”

不能連累到棠前燕，白無生咬了咬牙，又說：“你安靜地待在這里，他的目標是我，我去引走他?！?/br>
“你別去?！碧那把嗨浪赖刈“谉o生的衣角。

“你相信我。”白無生握住棠前燕的手：“我只是拖延時間，你逃脫后去白家報我的名字，會有人過來救我的。”

“來的及嗎？”棠前燕問。

“嗯?！卑谉o生點點頭：“來得及的?！?/br>
棠前燕望著白無生看了許久，輕輕地喚到：“李舜銘?！?/br>
白無生勾了一個笑：“我在?！?/br>
“我認破你是少爺?shù)臅r候，你就說過，不會再有事情瞞著我了?！碧那把嗾f：“可是后來，你瞞了我六年。”

白無生有些窘然，又聽棠前燕說：“這次若是平安，我就原諒你?！?/br>
“一定不能有事，答應(yīng)我，好嗎？”棠前燕說，眸子如琥珀。

白無生看著棠前燕的面容，低頭便吻了上去。

舌齒交纏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