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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陳燈收了碗,謝靖用絲帕替皇帝擦嘴,眼見他了無生氣靠在自己肩頭,又是心疼又是愧疚。早知如此,哪怕是拼著抗旨,也要進宮來看看他就好了。皇帝的眼皮,忽然動了動,謝靖低聲叫了一句,“皇上,”又想太醫(yī)說了,皇帝五感失靈,聽不到也看不見,便伸出手來,輕輕托起皇帝的手。“謝卿……”皇帝心滿意足,叫了一聲。他想要抬起手,再去摸摸謝靖,當(dāng)年只抓了一回,他就跑了,如今好不容易回來,還靠得這般近,機不可失。他抬起胳膊,躊躇滿志,用力一抓——謝靖只見皇帝的指節(jié),微微往里蜷住些,就驀地一松,整個人渾身也如渙散一般,靠在他身上,無知無覺。謝靖心里,仿佛叫人拿刀開了個口子,驚叫起來,“皇上,皇上……”張洮他們,聽這叫法,只當(dāng)是皇帝不行了,心想李亭芝這劑猛藥還沒用上,怎么就……再一看,皇帝只是又暈了過去,便都把自家一顆心,又往回塞了塞。謝靖胸中之慟,不是外人可以理解的。他幼年失怙,人世荒涼,沒少受苦難磋磨,早已練就一副鐵石心腸。先帝故去時,他雖也感到憂傷,但更多的是遺憾,從此少了這位賞識他的君主,如今的皇帝,卻是遠(yuǎn)遠(yuǎn)不一樣。皇帝登基之時,年紀(jì)尚幼,謝靖陪伴在他身邊,隆嘉初年的風(fēng)風(fēng)雨雨,可謂是君臣二人一同度過的。這其中的情分,無人可比。隆嘉九年夏天的那件事,和后來發(fā)生的事,雖叫他二人,疏遠(yuǎn)了不少,在謝靖心中,雖然對皇帝賞罰不明、寬仁過度有些微詞,卻從來沒有真正怨恨過皇帝。更不用說,他自回京之后,又發(fā)覺自己心中,對皇帝有了些別樣的情愫,要是說出來,恐遭天打雷劈,便深埋在心里,只想著能常常見著他,替他攏好這江山便是了。誰知皇帝竟命不久矣。謝靖望著躺在明黃錦被里的皇帝,情不自禁伸出手,摸了摸他瘦得顴骨微微凸起的臉頰。“皇上恕罪?!狈路鸲Z一般,謝靖輕聲說著,指腹在光滑微涼的皮膚上,輕柔地緩緩滑動,仿佛擔(dān)心力道再大一點,就要把他弄破了一樣。閣臣幾個和太醫(yī),幾經(jīng)商量,還是下不了決心,李亭芝睡醒了,吃得肚大腰圓,見沒自己什么事兒,就又去太醫(yī)院看醫(yī)書了。臨走時留下一句話,“現(xiàn)在用藥,十五前后就能見到效果,再晚了就沒用了?!?/br>這話說得張洮等人,更是心急如焚。可是這等大事,需要一個能下決斷的人,不然出了什么事,誰來負(fù)這個責(zé)任。通常來說,得稟明皇帝本人,把正反兩方面結(jié)果說清楚,請他老人家親自定奪,畢竟是關(guān)乎性命,生死還是要把握在自己手中。可現(xiàn)在皇帝一直昏睡,拿主意的就該是內(nèi)閣首輔。只是滿朝文武都知道,張洮夠仁義,又喜愛張羅,意見特別多,嗓門還大,就是不合適決斷。其實這也有好處,他當(dāng)首輔這幾年,朝政大事都是內(nèi)閣集體智慧做出的決定,充分發(fā)揚了大家的工作積極性,效果也很好。就是現(xiàn)在吧,有點指望不上。謝靖走了過來。他這些天幾乎都待在皇帝屋里,大家都快忘掉他了,眼下見他過來,何燁便把大家的討論情況,低聲和他說了一遍。“治吧,”謝靖說。有他定調(diào),李亭芝便著手制藥,謝靖也沒閑著,開始調(diào)查李亭芝的身家,又對他每日行為,嚴(yán)加看管。李亭芝是技術(shù)型人才,從沒在行政崗干過,不夠圓滑,脾氣很不小,知道謝靖查他,雖還不至于當(dāng)場頂起來,心里著實憋著一口氣。過了三天,李亭芝拿了一顆藥丸過來,足有乒乓球那么大,棗泥的顏色。謝靖趁著皇帝稍微清醒一些,附在他耳邊,說,接下來要吃藥了,又把那藥丸,拿到皇帝眼前。朱凌鍶這些天,仗著神志不清,在謝靖身邊,占了許多便宜,有時不免裝裝樣子,一見這藥丸,登時清醒了。我的天啊,這是紅丸現(xiàn)世了。他穿書之前,朱爸爸是化學(xué)老師,知道紅丸的成分里有朱砂,也就是汞,想活命的話,這可吃不得。于是撐著一口氣,問謝靖,這藥的原料都有哪些。謝靖早已經(jīng)查得清清楚楚,就是配置過程中可能會接觸到的器具,也都十分了解,所以第一時間做出了說明。里面沒有朱砂。哎,算了,朱凌鍶感到有點累,他知道自己現(xiàn)在再做計較,也是枉然,不如隨他去,索性搏一把。于是更把腦袋,往謝靖身上靠了靠,“謝卿,朕的生死,與他人無礙……”拒絕醫(yī)鬧,從朕做起。那丸子太大,謝靖說,“何不做小一點,”陳燈把藥丸掰開搓成小丸,謝靖再往皇帝口中送。滋味似乎不甚美妙,因為皇帝每吃幾顆,表情幾欲作嘔。謝靖又看了一眼李亭芝,“如何恁的難吃?”李亭芝聽了,氣不打一處來,他最討厭的,就是這種不懂事話多還添亂的病人家屬。若是普通人,他早懟回去了,如今按著一肚子火,終于憋不住,忿忿地嚷了一句,“我又不是廚子?!?/br>皇帝一聽,愣了一下,笑出了聲,結(jié)果又咳了許久,謝靖顧不上和李亭芝吵,趕緊替他順氣。服完了藥,皇帝躺下來,過了一會兒,忽然覺得五臟六腑之中,有什么東西在呼呼運行,他覺得有些害怕,朝謝靖看了一眼。謝靖立時在床邊跪下,握著皇帝的手。按說是握著了,可是皇帝此刻,竟然什么都感覺不到,莫說手中,就是手足觸感,也都是虛空。又過了一會兒,一股熱流,夾著腥氣,直往喉頭涌,一下兩下不成,再接下來,皇帝口鼻之中,就滲出幾道血流。李亭芝見狀,大喊,“不好,快把皇上扶起來,不然會被血嗆住,”謝靖趕緊扶起皇帝,用胳膊摟住,讓他腦袋靠在自己胸口。隨即就感覺一熱。這只是第一下,不久又來了兩次,足足三大口鮮血,把謝靖的前襟,浸得透濕。第56章恍惚陳燈拿來絞干的溫?zé)岵冀恚婊实鄄粮蓛裟樕系难E。只見皇帝面如金紙,一時間看不出死活。李亭芝就拿了抄藥方的薄麻紙,放在皇帝鼻子前邊,紙片微微拂動,眾人都松了一口氣。這一天是大年初四,服藥之前,李亭芝說,元宵前后,就能見效了,在那之前,只能等著。于是閣臣太醫(yī),便照之前的安排,輪流在這值守。謝靖自皇帝在他胸前吐血之后,等把皇帝放下,眾人圍上去忙活,他就退到后邊,等都忙完了,轉(zhuǎn)頭一看,見他還在那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