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燁就說，“九升，你先回內(nèi)閣歇息吧。”

自那日進宮，謝靖又是十多天不眠不休，偶爾打個盹，何燁擔心這樣下去，他身體受不了，再說內(nèi)閣之中，也不能無人，不然出了急事，沒法處理。

謝靖恍若未聞，被何燁拍拍，才回過神來，他看了何燁一眼，目光閃動，輕輕搖頭，喉頭滾動一下，又去看龍床上的皇帝。

何燁見此，暗自嘆了一聲，不再說了，轉(zhuǎn)頭和張洮打了招呼，同羅維敏往內(nèi)閣去。

盧省見皇帝如今，已是半死不活，心中對謝靖的怨恨，又多了幾分。之前因為莫沖霄的事，他和謝靖已經(jīng)是撕破臉皮，可皇帝一病，又不得不齊心協(xié)力起來。

他心里巴望著，皇帝千萬不能死，皇帝一去，再無人能保他，謝靖自是不肯放過他的。眼下皇帝服了藥，奄奄一息，盧省便又歸咎到謝靖同意讓李亭芝診治上來。

“謝大人，您已經(jīng)是閣臣，怎么還這么不懂規(guī)矩？”盧省話音一落，連李亭芝都轉(zhuǎn)回頭來看他，不明白這位大太監(jiān)，為何指著此時對謝靖發(fā)難。

謝靖仍是一副無知無覺的樣子，盧省氣上心來，又連叫了兩聲“謝大人”，謝靖在恍惚中，陡然聽到叫自己，身形晃了兩下，先去看皇帝，只見并無變化，就回頭看盧省，一臉不明所以。

盧省見他，絲毫不把自己放在眼里，更是氣不打一處來，“您這身衣服該換換了吧，沒得一身血腥氣，在這兒沖撞皇上。”

謝靖衣服上染血的地方，已經(jīng)變得硬邦邦的，和著他的冷汗一道，是有些難聞。盧省這么說倒不錯，只是這血本來也是皇帝的，他要嫌棄，論理也不該。

謝靖仍是不動，對盧省的話置若罔聞，盧省氣急了，便說，“就是這胡子，也該刮刮了，”謝靖仿佛嚇了一跳，趕緊摸了一把下頜，這才有些醒過神，匆匆出了門去。

不一會兒，他又回來了，換了衣服，胡子也刮得干凈，似乎是匆匆沐浴一番。陳燈又拿麻紙試了試皇帝鼻息，之后便和謝靖，一個床頭，一個床尾，對著坐下。

接下來皇帝一天三頓，被人灌了李亭芝煎的藥服下，昏睡之中，又喂了一些滋補的湯粥。

到了第二天夜里，換何燁來值守，謝靖見了他，也只起來行了個禮，何燁看他這樣，總覺得哪里不對，偏又說不出來。

第三天是羅維敏來值守，他見了謝靖，打個招呼，想起張洮何燁的囑托，便說，“九升，張何二位大人，都在內(nèi)閣等你呢?！?/br>
因皇帝這兩天的模樣，叫閣臣們擔心不已，覺得皇帝隨時有可能撒手人寰，這樣一來，就有很多事要應(yīng)對，不得不合計一番。

謝靖只是點點頭，身子卻不動，羅維敏心想，你就是再盯著，也盯不出個花來，這又是何必。

又想謝靖與皇帝，果然情分和別人不同，他自己到現(xiàn)在，不過是嗟嘆皇帝年紀尚輕，就不久于人世，這天下的百姓，又少了一位仁君。

到了第四天，內(nèi)閣眾人又齊齊來了，因為謝靖不愿出宮，他們便來就他。三人在乾清宮的書房中，等著謝靖到來，卻遲遲不見人影，張洮才嚷了兩句，何燁忽然抬腳出了門。

他一到東殿，顧不得皇帝近前不得喧嘩，也不管有幾個人看著，抓住謝靖的胳膊，說，“你來，”謝靖二十來天，吃不好睡不好，被他一拉，居然也能拉動。渾渾噩噩，就被拉到書房里。

“九升，我問你，皇上有沒有跟你商量過，由誰來繼承大統(tǒng)？”何燁一問，張洮羅維敏都盯著他。

周斟說，皇帝找禮部要了宗室子弟名冊，應(yīng)該是考慮過人選的。國不可一日無君，一旦皇帝大行，替補就要跟上。

謝靖搖搖頭，面露痛苦之色，“我不知道，皇上沒召見我，”若他能知道，自然也就發(fā)現(xiàn)皇帝的病了，何至于挨到現(xiàn)在。

其余三人，便都有些沒了主意，若謝靖不知道，還有誰會知道，羅維敏說，“不然問盧公公，”何燁搖搖頭，“不行，”又道，“那位年輕的陳公公，或許知道一些?！?/br>
當日皇帝交代，若他故去，就把詔書給內(nèi)閣，如今陳燈被人一問，馬上把那份詔書拿了出來。盧省也不擔心，這份詔書里，對內(nèi)閣和司禮監(jiān)，態(tài)度是一般無二，閣臣暫時越過他去不了。

于是閣臣們，包括謝靖，都是第一次，見到皇帝這份詔書。張洮一見，大聲問了句，“涇陽王是誰，”何燁與羅維敏不說話，只有謝靖，見著那些字句，雖不是皇帝的親筆，可遣詞造句，都是皇帝的口吻，應(yīng)是真的無疑。

他心中，不禁悲從中來，去想皇帝是以何等心境，來寫下這些的。

如今繼承人也有了，該辦的事都要著手去辦。張洮就問，“皇上下旨時，可說了什么？”

“皇上說，問問涇陽王家，舍不舍得，若不愿意，就讓內(nèi)閣再選一個，”朱堇桐是獨子，若要當皇帝，名義上要過繼給他，朱凌鍶有些擔心。

其實他這擔心，也很多余，雖然把兒子過繼給別人，許多父母心中難舍，但是附送一個皇位，還是很劃得來的。

又有，“世子登基之后，若要加封其父母，禮部不要攔著，”這事在嘉靖朝出過先例，因為“議禮”鬧得朝臣死傷無數(shù)，朱凌鍶不愿這些虛頭巴腦的東西，造成空耗，于是先提出來。

還說，“等太子繼位，讓謝靖做太傅?！标悷粽f完，緊閉嘴唇，與朝臣們行了禮，照舊回到皇帝寢殿中。

張洮還沒什么，何燁先說話了。

“九升，你真是糊涂，皇上危急之際，正要用人，你竟然恍恍惚惚，百事不問。如今他把新君托付給你，對你多有看重?？赡憧纯矗@幾天都是什么樣子，難道皇上一日不醒，這天下、他的江山，你都不顧了么？”

謝靖看了何燁一眼，目中滿是焦灼，似有什么話，終究卻決定不說。

“謝靖慚愧，”如此說著，便和其他三人一道，擬定旨意，命官方春節(jié)慶典，一切從簡；六部衙門，堂官值宿；官員不得妄議皇帝病情。須勤勉如故，若有要事，申報內(nèi)閣。巡城御史帶人，不分晝夜在城中巡視，一有可疑，立即拿下。

內(nèi)閣的旨意，連夜發(fā)了出去。謝靖入夜，便要去皇帝那兒，何燁才想叫他，謝靖說，“何老，今夜該是我了，”何燁想了想，沖他擺擺手，隨他去了。

謝靖看著皇帝依舊面無人色的臉龐，想著何燁說的那句話，“難道皇上一日不醒，這天下、他的江山，你都不顧了么？”

那時他心中想的，卻是一句，“我不知道?！?/br>
他自幼的抱負，便是九州升平，四海寧靖。社稷君主，自然社稷在前，謝靖這樣的人，不會指望皇帝都是明君，他早有心理準備，要在帝心與臣道之間，找到自己的平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