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與泰西截然不同，但大明人胸襟寬廣，自可容納不同的聲音，你不覺得這些東西比虛無縹緲的教義更能吸引我國百姓么？”

這個時期，歐洲受宗教改革影響，天主教內(nèi)也出現(xiàn)強烈要求革舊的聲音，廢除贖罪券就是措施之一。這些來到東方的傳教士，同樣接受了文藝復(fù)興的洗禮，不僅要修習(xí)神學(xué)，還要學(xué)習(xí)天文、地理等知識。

范禮安原本覺得豐富多彩的藝術(shù)會比實用科學(xué)更能吸引這個國家，但沒想到在皇帝這里就碰了壁。“陛下，您說的其它東西，我都可以辦到，只是戰(zhàn)艦一項，實在超出我的能力范圍之外。”

朱翊鈞道：“朕也非強人所難，既然你沒辦法，那就算了，不過要換個條件，你須帶著那些泰西的東西，從國子監(jiān)開始，到全國各處講學(xué)，讓大明的學(xué)子也能了解西學(xué)，朕給你一年的時間，如果到時候，能引發(fā)大明學(xué)子對東西學(xué)的辯論，你便算是完成了任務(wù)，朕不但準(zhǔn)許你傳教，還會在京師劃一塊地給你建教堂?！?/br>
范禮安悲喜交加，惆悵糾結(jié)，一方面覺得傳教有望，勝利就在眼前，另一方面又覺得皇帝提出的要求不是他能獨立完成的。

想了又想，道：“尊敬的陛下，我很榮幸，但一人之力畢竟有限，而且我匆匆來此，身上并沒有帶多少東西，我另有一位朋友，對天文學(xué)與地理學(xué)皆十分精通，我懇請能讓他也一并來明國，順便將所需書籍和儀器帶過來，完成陛下交予的任務(wù)。”

朱翊鈞微微頷首：“可以?！?/br>
他又詢問了范禮安一些泰西的民俗人情，和對方口中頗為自豪的建筑和音樂，半天之后，才放范禮安離去。

人走后，殿內(nèi)余下皇帝與趙肅二人。

皇帝伸了伸懶腰，一張臉往趙肅那里微傾，帶了幾分討好的意味：“肅肅，這可比內(nèi)閣議事還累，你要怎么補償朕？”

其實哪里會比平時累，不過是借著四下無人，趁機耍賴親近罷了。

這項工作皇帝陛下已經(jīng)進行了十來年，自然駕輕就熟。

趙肅看著他兩眼亮晶晶渴盼表揚的神色，忽而想起自己前世養(yǎng)的愛撒嬌的薩摩犬，不由一笑：“陛下希望臣怎么補償？”

第章

趙肅說這話的時候，只是隨口一出，等反應(yīng)過來，才發(fā)現(xiàn)自己語氣里似乎帶上了調(diào)戲的意味，不由有點兒尷尬。

難得對方主動開口詢問，簡直如同天上掉下餡餅來，霎時間，無數(shù)念頭在朱翊鈞的腦海里一閃而過，最后俱都化作溫柔笑意：“你最近瘦了許多，定是經(jīng)常熬夜，朕希望你每頓多吃幾碗，就是對朕最好的補償了。”

趙肅嘆道：“聽說陛下近來都是過了子時才睡，寅時未到便起，比臣熬得還厲害，臣正要勸陛下愛惜龍體，切勿廢寢忘食，政務(wù)雖多，卻非一日之功，國家不可一日無朝廷，朝廷不可一日無陛下?！?/br>
朱翊鈞：“你這是出于一個臣子和老師的關(guān)心，還是出于你自己的關(guān)心？”

趙肅對上他專注凝視的眼神，忽而想起那一夜的顛鸞倒鳳，想起本夢半醒之間這個人隱忍痛苦的悶哼，平素冷靜無比的心就突然柔軟下來。

“自然是臣出于對陛下的關(guān)心?！?/br>
朱翊鈞有些失望，難道前些日子兩人那樣親密無間的距離和誓言，也沒法改變什么嗎？

便又聽見那人低聲而緩緩道：“看你辛苦，我心里不好受?！?/br>
他瞧見了朱翊鈞眼底的失落，心頭一揪，拋卻了君臣之別的話就這么脫口而出。

皇帝覺得自己真是沒出息極了，就為了一句好不容易挖出來的話，也高興得很，先前那點兒失望都馬上煙消云散，喜滋滋地抓住他的手，緊緊握著，湊近了他。

“難道看你辛苦，朕就好受了？你心同我心。”

趙肅苦笑，發(fā)現(xiàn)皇帝陛下得寸進尺的本事不小，一旦妥協(xié)了一小步，馬上就會丟盔棄甲?！氨菹隆?/br>
朱翊鈞很明白，眼前這個人太過克制冷靜，自己如果不死纏爛打，窮追不舍，用盡手段，只怕連今天握著他的手說些親熱話的情景也不會有。

“肅肅，等再過幾年，諸事定下來，天下太平，我們就拋開這些煩人的事情，四處去走走吧？朕也想瞧瞧這大好河山，九州八方，尤其是，能和你一起……”皇帝心血來潮，開始天馬行空構(gòu)思起來。

國家百廢待新，許多事情千頭萬緒，哪里是幾年就能太平的。趙肅忍不住笑了起來，覺得這人還是有幾分小孩兒心性，可又不忍拂了他的興致，便帶著縱容和寵溺道：“好?！?/br>
朱翊鈞眉開眼笑，其實他何嘗不知這夢想渺茫得很，可聽見這人答應(yīng)，自己心里就說不出的喜悅。

兩人身份擺在那里，敘完私情，還是脫不開江山社稷。

朱翊鈞道：“一年之期太短，這西學(xué)又與儒家學(xué)說大相徑庭，這點時間只怕不足以讓大明學(xué)子接受。”

趙肅笑道：“范禮安的西學(xué)要在這里落地生根，也與開宗立派無異了，歷來萬事開頭難，些許阻滯必然會有的，但這個人若是沒兩把刷子，完成不了陛下的要求，說明他本事不夠，您就更不必為他擔(dān)心了?！?/br>
“是你教朕凡事要想多一點，想遠一點，這下好了，朕被你教成小老頭子，”朱翊鈞也笑起來，“年輕人倒也罷了，容易接受新鮮的東西，朕看這西學(xué)，更像是雜學(xué)，那些天文算術(shù)，也與我們頗有相似之處，只是千百年來，華夏都只將其當(dāng)成雜說，他們卻作為引以為傲的成就。”

趙肅道：“泰西人剛從黑暗的中世紀走出來，需要這些實用的學(xué)說，來對抗宗教的權(quán)威，啟迪智慧，使其不在愚昧中繼續(xù)深陷，但是我們不同，從戰(zhàn)國時代，便有百家爭鳴，而后才獨尊儒術(shù)，儒學(xué)有利于教化百姓，可對于國家長遠發(fā)展是不利的，因為那里面沒有教我們怎么造船，怎么造大炮，所以現(xiàn)在的大明，也需要這些泰西的雜學(xué)?！?/br>
“朕曉得，所以朕先讓他去國子監(jiān)，國子監(jiān)祭酒王錫爵是你的好友，想法也不那么守舊，那里頭的監(jiān)生們興許可以讓范禮安打開一個局面?！?/br>
若論了解趙肅的想法，沒有人比朱翊鈞體會更深，因為他是趙肅一手教導(dǎo)出來的，雖然少了趙肅那幾百年的先見，但在思維模式方面，二人有時甚至驚人的相似，這使得他們往往做事都有一種默契，無須言傳，心領(lǐng)神會。

“陛下圣明。”

朱翊鈞嘻嘻一笑，趁他低頭把自己說的話整理成條陳時，偷偷湊過頭去，飛快親了對方的臉頰一下，又很快轉(zhuǎn)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