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人追隨至此？

一個君主的胸襟，就決定了這個朝代的包容性。

遙想當(dāng)時的唐朝，何其令人向往。

林下何須遠借問，出眾風(fēng)流舊有名！

第142章

“何時去的？”朱翊鈞驚訝道，忽而發(fā)現(xiàn)自己語氣有點雀躍，忙又補了句：“你節(jié)哀順變?！?/br>
趙肅點點頭，面色凝重，倒沒多注意?！俺计奘窃虑叭サ模霸诶霞襝ao勞家務(wù)，服侍婆母，臣沒有將她接來享福，已是不該，如今她病故，于情于理，都該回家一趟為她料理后事，還請陛下恩準(zhǔn)?！?/br>
朱翊鈞道：“朕派人回去代你料理后事，必極盡哀榮，你就別回去了吧，依大明律，夫為妻服喪一年即可，也不必守孝的?！?/br>
趙肅嘆了口氣：“陛下，如今情勢，我若執(zhí)意留任，有害無益?！?/br>
朱翊鈞哼道：“誰敢饒舌！你那弟弟，朕都替你打發(fā)了，他自打嘴巴，想來其他人也沒什么話說！”

“臣一日不走，想讓臣走的人就不會死心，倒不如退一步海闊天空，若日后陛下有需要，也可快馬傳召臣進京的?！?/br>
他算好這個時間走人，不僅僅是因為陳蕙的死，而是因為現(xiàn)在新政已經(jīng)慢慢上了正軌，一旦沒有外來干擾，原本就不穩(wěn)固的內(nèi)閣團體馬上會出現(xiàn)內(nèi)斗的局面，就像現(xiàn)在，張居正與張四維聯(lián)合起來對付他，只要自己還在內(nèi)閣一天，絆子就不會少，到時候只會出現(xiàn)一種后果：那就是大家的精力都在互相傾軋中消耗殆盡，從而直接導(dǎo)致新政的失敗，那么趙肅所有的努力，連帶張居正的成果，都會付諸東流，重蹈歷史的覆轍。

每個人的仕途都不可能一帆風(fēng)順，尤其官位越高，風(fēng)險越大，在當(dāng)年號稱“官場不倒翁”的徐階身上，也曾經(jīng)發(fā)生過幾次足以讓他陷入萬劫不復(fù)之地的危險，所以暫時的蟄伏和退讓，是很有必要的，自己一走，張四維和張居正的同盟就會開始出現(xiàn)裂縫，到時候，他先前掌握的證據(jù)，想把他們逐個擊破，會比現(xiàn)在更容易些。

見他還是執(zhí)意要走，朱翊鈞抿了抿唇：“朕已經(jīng)不是當(dāng)年的小孩子了，有朕在，自能幫你遮擋一切風(fēng)雨！”

照理說，一人是君，一人是臣，當(dāng)皇帝的能對臣子說出這樣的話，實在是莫大的榮幸，臣子理當(dāng)感激涕零才是，可趙肅明白，朱翊鈞護著他，不單單因為他們之間的師生情誼，還因彼此更深一層的關(guān)系，假使兩人是一男一女倒也罷了，偏偏趙肅是個不折不扣的大男人，他有自己的路要走，也有自己的考慮，雌伏于對方身下，已經(jīng)是最大的讓步，這種讓步，源于他的愛護和妥協(xié)，卻不是希望因此謀得什么利益，如果今天他受庇于皇帝，那么它日就會更加說不清道不明，這是骨子里的底線和傲氣，無法輕易妥協(xié)。

所以趙肅沒有說話，只是跪下，以行動表示自己的回答。

朱翊鈞見狀，只當(dāng)他不信任自己，也帶上三分氣性，怒極反笑：“好，好，你要走，你走就是了，朕沒求著你，你別回來了！”

明明就是在說氣話，趙肅暗嘆口氣，卻知道自己不能心軟松口，便順勢道：“謝陛下體恤，微臣擇日就上路?！?/br>
良久沒有等到回答，他知道那人是默許了，可又拉不下面子，心里有些好笑和柔軟，便道了聲“臣告退”，還是無人回應(yīng)，他起身，倒退了幾步，維持著微微低頭的姿勢，轉(zhuǎn)身欲走。

身體卻被從背后猛地抱住。

“你要去多久？”

“興許是……一年半載吧?！?/br>
是不是我做了那么多事情，也留不住你？你為何對所有人都面面俱到，唯獨對我狠得下心？小時候還能對你撒嬌耍賴，可現(xiàn)在，難道要用皇命來壓你嗎？

許多話到了嘴邊又咽了下去，朱翊鈞終究沒有問出口，只化作一句話：“那你一路小心，早點回來。”

八月，趙肅上折請辭，謂言自己為官多年，建樹不多，實感慚愧，有負(fù)先帝所托，今上厚愛，今妻陳氏亡故，呈請辭去一應(yīng)官職，歸家奔喪。

帝允。

朝野驚詫莫名，之前都以為趙謹(jǐn)一事帶來的影響已經(jīng)慢慢消退，張居正也以為這個老對手會趁機倒打一耙，誰都沒有料到趙肅偏偏在這個節(jié)骨眼上請辭致仕。

趙肅要走，但工部的事宜，包括他需要元殊、申時行他們?nèi)プ龅氖虑?，都需要交待妥?dāng)才能走，所以這一耽擱，就到了八月中旬才啟程。

那一天，來送行的人出乎意料之多，不止熟悉的同僚下屬，連帶平日里沒打多少交道的人，也都來送一送這位被“無辜牽累”的趙閣老。

趙肅原本人緣就好，朋友也多，幾面之緣，但與之為善的同僚更多，這一請辭，使得原先質(zhì)疑他的人越發(fā)被同情、聲援的聲音蓋了過去，甚至還有人猜測，是皇帝迫于首輔的壓力，不得不將趙肅罷黜。

人都是同情弱者的，何況張居正行事，早就有許多人敢怒不敢言，這些年來也少不了趙肅的從中轉(zhuǎn)圜，如今他人一走，張居正沒了制衡，也不知會獨大專橫到何等地步？這是許多人心中都惴惴不安的事情，趙肅的走，無疑也讓他們感同身受，升起一股兔死狐悲的悲情感。

京郊景致甚好，折柳亭外，秋高氣爽，晴空萬里，正是送別的好時節(jié)。

送別的人浩浩蕩蕩，讓來往行人客商都感到驚異，好奇打聽，這一打聽之下，便又有不少百姓加入送別的行列，只因趙肅為官持正和氣，與人為善，那些開海禁、聞道臺的新政，尋常百姓雖然沒有切身受益，可也知道這位閣老是個好官，是他讓咱大明百姓的日子越來越好過。古往今來，中國老百姓的愿望最為樸素和簡單，但凡上位者做了一丁點好事，讓他們看到希望，都會稱其為好官，如今趙閣老這個好官要走了，理當(dāng)來送上一送。

“知道的當(dāng)我們來送別，不知道的還以為我們要聚眾謀反?！痹饪粗巳亨馈?/br>
申時行一腔愁緒頓時被這句話沖散不少：“同佳兄豁達樂天的胸襟，我自愧不如?！?/br>
元殊笑道：“這些年來，比這艱難的境遇，少雍都捱過來了，他都不當(dāng)回事，我們替他難過作甚？”

他說得并沒有錯，當(dāng)年趙肅被嚴(yán)嵩父子當(dāng)成對付裕王的靶子，進了詔獄，差點沒了半條命，后來也照樣因禍得福，入了嘉靖帝的眼，現(xiàn)在不過是辭官罷了，莫說還有機會起復(fù)，就算以后當(dāng)個富貴閑人，又何樂而不為？

趙吉牽著趙肅的馬在前面走，后面跟著兩輛馬車，里頭坐著趙耕趙耘和牡丹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