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是忘山伶館的墨瀾伶人上了臺。她身著華美黑裙，懷里抱著一柄玉琵琶，光往那邊一站，氣勢便與其他小伶館的伶人們截然不同。

    待她五指掄彈，曼啟朱唇吟唱時，眾人只覺整座天音樓仿佛被一團團暖而甜的魅惑香氣籠罩住，漫天更是飄下無數(shù)細小的黑色花瓣。唱到一半，她放下玉琵琶，身后的蝶妖小伶人細細吹起了竹笛，她便隨著笛聲翩然而舞，其舞之鸞回鳳翥，腔調(diào)之清婉柔媚，看得顧采兩個師弟眼睛都直了。

    周璟用袖子遮擋口鼻，皺眉道：“這是個什么妖？味道這么大！”

    令狐蓁蓁伸長了脖子細看半日：“她腰上掛著黑牡丹花飾，應(yīng)當(dāng)是黑牡丹花妖?！?/br>
    秦晞不信：“掛黑牡丹花飾就是黑牡丹妖？花草妖最看重妖身，怎會輕易泄露在外?！?/br>
    那是在中土，大荒這邊的妖個個驕橫跋扈任性妄為，才不會有顧忌。

    令狐蓁蓁準(zhǔn)備給他好好灌輸一下大荒常識，太上面修士也不知怎么回事，既然來大荒卻事先不做好功課。

    卻聽他又道：“雖說黑牡丹血脈珍稀，卻做不到把妖氣與香氣揉在一塊兒。這個伶人不簡單，只怕是更加珍貴血脈的花妖。”

    見令狐蓁蓁看著自己，秦晞便道：“我猜的。大荒也有這么厲害的花妖，看來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這句話甚有道理?！?/br>
    她兩眼一亮：“你也知道這句話，大伯也經(jīng)常說?！?/br>
    秦晞不由揚眉：“這是中土俗話，你大伯是中土人？”

    她卻搖頭：“我不知道，大伯就是大伯?！?/br>
    “你就沒問過？”

    “我對他外面的身份不在意，他是我大伯就好?！?/br>
    什么“外面”“里面”？秦晞一時摸不準(zhǔn)她的意思，只問：“那對你來說，我外面的身份是什么？”

    令狐蓁蓁答得很快：“中土太上面修士?！?/br>
    “里面的身份是？”

    她思索難題似的，蹙眉想了良久，方道：“債主？”

    秦晞竭力憋著笑，好，他懂她的意思了。

    墨瀾伶人一曲唱畢，行禮后款款下臺，先前吹笛的蝶妖小伶人立即替她戴上冪蘺。眼看她飄然而去，顧采兩個師弟的神魂好似也跟著飄遠，無論他怎樣皺眉訓(xùn)斥，他們都魂不守舍地，氣得顧采招呼都沒打，也徑自走了。

    令狐蓁蓁埋頭吃點心，因覺秦晞兩眼盯著不放，她干脆大方地把小竹籃遞過去。

    他并不客氣，捏了一粒丟嘴里，忽然問：“定云城離這里還有多遠？”

    她盡職地發(fā)揮帶路人作用：“定云城在西之荒最西邊，看你們怎么走。如果想快些，十天左右可以到，不過只能走野地山林。如果想在城鎮(zhèn)游玩住宿，大概還要再經(jīng)過四座城，但肯定花很長時間。”

    那還是走城鎮(zhèn)，總之怎樣都比露宿山林睡泥地要舒適。

    秦晞心不在焉聽了會兒伶人唱歌，忽然又道：“令狐姑娘，我覺得我里面的身份不光是債主，也是雇主，兩樣疊加，算是熟人。”

    令狐蓁蓁沒搭腔，是不是熟人得看他最后怎么結(jié)賬，搞不好熟人變仇人。

    他扭頭看她：“你是不是在想，我若獅子大開口，就是熟人變仇人？”

    她連連搖手：“我沒有?！?/br>
    “那你現(xiàn)在是不是在想，我可能會讀心術(shù)？”

    真的會？！令狐蓁蓁猛然轉(zhuǎn)身。

    秦晞很謙虛地笑了笑：“我當(dāng)然不會，只是你眼里藏不住心事而已。這可不是好事，以后得改改?！?/br>
    *

    鬧哄哄的挑選伶人連著喧囂三日，第四日終于清凈下來。

    冬月廿三，雪虐風(fēng)饕，拂曉時分，顧采突然來訪。

    這位三才門修士十分注重禮節(jié)，即便滿面焦慮，見著兩位太上脈修士，還是款款行禮致歉：“如此時辰造訪，實在抱歉。前日與二位匆匆別過，禮節(jié)不周之處，還望寬宥?！?/br>
    “顯之不必客套，有事說事?！?/br>
    周璟素來厭煩這羅里吧嗦的一套，天不亮他就跑來，必有急事，還扯什么禮儀架子。

    顧采果然不再廢話，直入正題：“不瞞二位，我兩個師弟失蹤了?！?/br>
    原來當(dāng)日回客棧后，他還是狠狠把他倆斥責(zé)了一番。他們都是天字門修士，即便師弟們年紀(jì)小些，卻不該被幾個美艷的妖伶人撼動心神至此。許是說得太過嚴(yán)厲，反倒激起他們的叛逆心來，當(dāng)夜最小的師弟便偷偷跑了。

    顧采直到第二日才發(fā)覺，盛怒之下用傳信術(shù)催促，他始終毫無回音。一直等到晚上，小師弟仍不見蹤影，二師弟才在焦慮下說出他是去了忘山伶館想見識虞舞伶與那位墨瀾伶人。

    更糟糕的是，這位二師弟是個急性子，因見小師弟始終不歸，當(dāng)夜按捺不住偷偷跑去伶館探查虛實，這一去同樣杳無音訊。

    顧采干等一日，終覺事情不妙，不免暗暗后悔自己語氣太重，倘若當(dāng)日答應(yīng)陪同前往，未必促成今日之果。他擔(dān)心孤身一人難以破局，只得來尋兩位太上脈修士商量。

    “傾仙城伶館做的多是中土修士的生意，想來不至于有心戕害?！鳖櫜擅嫔铣钤泼懿迹拔抑粨?dān)心是伶館里的伶人暗藏禍心，可一來忘山伶館家大業(yè)大，是西荒帝的產(chǎn)業(yè)；二來有大荒鐵律束縛，若有妖鐵了心找麻煩，還真不知如何是好。我想或許城內(nèi)還有其他修士有同樣遭遇，應(yīng)當(dāng)四處打探一下，二位覺得如何？”

    看來兩個師弟突然失蹤，還是讓這位三才門修士亂了方寸，秦晞?chuàng)u了搖頭：“如今這城里修士沒有一萬也有幾千，哪里打探得過來？何況此地魚龍混雜，他們失蹤尚不知緣故，若鬧開了，未必是好事?！?/br>
    顧采起身拱手道：“在下孤身一人實無把握，懇請二位相助，今晚同去忘山伶館一探究竟?！?/br>
    話音剛落，便聽不遠處響起一個輕柔的聲音：“忘山伶館，是那個有蛇妖舞伶的？”

    說著令狐蓁蓁便走了過來，她向來起得早，此時手里捏著兩只不知在哪兒買的包子，rou香四溢。

    秦晞道：“就是那個，你要一起去么？”

    周璟眉頭一皺，這種不正經(jīng)的地方帶個小丫頭去？元曦自來了大荒越來越不成樣子。

    不想她卻答得爽快：“好啊，我去?！?/br>
    第二十五章 橋上黑紗

    周璟不敢茍同地看著她：“那里只招待男客，你湊什么熱鬧？修士都失蹤了，何況你？”

    令狐蓁蓁喝了口茶：“師父與虞舞伶頗有交情，可以找她問問。”

    顧采驚道：“虞舞伶！姑娘你師父是……”

    那可是西荒帝最寵愛的舞伶，也是大荒最有名的舞伶，每十日才肯上臺，只跳一曲，尋?？腿四f與她講話，想稍稍靠近看清容貌都難。

    “大荒這里，伶人是手藝人最常接觸的客戶。”令狐蓁蓁又開始灌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