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大學(xué)士卻蹙了眉，小心翼翼，“啟奏陛下，臣還是覺得這樣的事情，需陛下圣躬獨斷……”頓一下，又望了望皇帝的臉色，“或召集閣中所有臣子會議定奪?！?/br>
    鳳紫泯終于從面前茶盞氤氳的熱氣中抬起眼來，似笑非笑望了眼面前的這位青年大學(xué)士，“噢，閣中所有臣子么？周大學(xué)士請辭，樓卿病著，張大學(xué)士還在京中，這內(nèi)閣會議定奪，分明只剩楊卿家和孤兩個人啦。不如現(xiàn)在就把這個過程走完，倒好?！?/br>
    楊紅籌額上漸漸泌出些汗水。暗自惴惴：皇帝陛下喜怒無常。真無法揣測下一步要做什么。明明他以為這么夜半的找他來。會是有了什么緊急的軍情。誰想?yún)s還是老學(xué)士大人請辭的事情。事情的緣由別人不知。他作為內(nèi)閣一員又怎會不明白其中內(nèi)情？無憂公主和周大學(xué)士大人爭來斗去。又不是一天兩天。就算老學(xué)士大人一時想不開弄個請辭。也不過是撒撒嬌。要的不過是天家帝王哄上一哄而已。

    可皇帝陛下僅僅在最開始敷衍了那么幾句。便將老學(xué)士大人丟在一邊不聞不問；現(xiàn)在又一本正經(jīng)找自己來商議如何應(yīng)對……莫不是真的要應(yīng)了老學(xué)士大人的請辭么？

    雖作如此想。楊大學(xué)士卻也不敢貿(mào)然去秉承這樣的“上意”。只繼續(xù)他的推磨拉臼：“陛下。此事該當慎重。斷不是倉促之間可以決定的；若論急切程度。臣倒有幾封公文。須請教陛下旨意?！?/br>
    鳳紫泯也不計較他的轉(zhuǎn)移話題。笑問：“卻是何事？”

    “京城今晚又送來幾封言官的彈劾奏本。因為時間太晚。本想明日再奏上陛下的……”

    鳳紫泯揮揮手。“不是說關(guān)于官員考成的問題孤已經(jīng)都交給張大學(xué)士了么？何必在乎那些言官說什么？”

    “卻不是彈劾張大學(xué)士……”楊紅籌又看看皇帝臉色，從袖中取了幾封奏章遞上去，“是上書斥長天軍鎮(zhèn)南軍無法無天，擅自征召兵士的?！?/br>
    鳳紫泯臉色果然端凝起來，接過奏章細看。半晌，沉吟道：“楊愛卿怎么看？”

    楊紅籌微微鎖眉，吐出一口氣來，似乎是強自鎮(zhèn)定了心神之后才說出口“陛下，臣覺得無論陸少將軍朱都督兩人有什么樣的緣故，此番不稟奏陛下而擅自征召兵士，實在是大忌。今日若輕松放過兩人，只怕天下武官紛紛起而效之！”

    難得楊大學(xué)士立場鮮明。鳳紫泯詫異的望了他一眼，“孤上次應(yīng)了樓卿將此事壓下，愛卿不也在場么？”

    “上次是無憂公主病重，陛下不得已而為之，臣自然無話可說；可陛下即便不能明白問罪陸少將軍兩人，這等忤逆犯上的事情也不能輕輕揭過吧？武將最易驕縱，陛下不可不防！”

    這話有點重，卻是文官彈劾武官慣用的口吻。鳳紫泯細細打量了楊紅籌片刻，笑道：“這些日子住在湖南，受了不少委屈吧？”

    皇帝陛下這么一問，楊大學(xué)士的表情果然便如受了天大委屈般，張了張口，卻是欲言又止，只哼道：“臣倒是無所謂，只是陸慎那廝實在膽大，連陛下都不放在眼內(nèi)?！?/br>
    他說的，是當初鳳紫泯剛到湖南時候的事。

    因為云裳發(fā)病，鳳紫泯不敢耽擱，不顧推拒，帶著她連夜西去，與御舟會合，以便御醫(yī)診治；而陸慎等人則因為征兵事宜，拖后了幾天。如此，當御舟到達湖南，鳳紫泯忽然起興要去長天軍營參觀參觀的時候，便發(fā)生了長天軍營拒不納皇帝陛下入內(nèi)的事情……有道是國法軍規(guī)，長天軍向來接受的教育是軍令大如天，沒有陸少將軍的命令，便你是皇帝老兒，也只能站在營門口等著！

    而那天大鳳朝的皇帝陛下果然在自家的軍隊營門前鎩羽而歸。之后，又因為長天軍的軍紀，陛下的行宮官吏與當?shù)鸟v軍很是發(fā)生了一些摩擦……這些事情，在周大學(xué)士和云裳“不理事”的前提下，自然都成了楊大學(xué)士的煩惱。

    如今楊紅籌如此說話，顯是有所抱怨，卻讓鳳紫泯的臉色變得輕松不少；微帶著些笑意，這位大鳳朝的少年天子起身來到楊大學(xué)士面前，居然伸手意欲為他倒茶！雖然剛剛做了個動作便被攔下，卻已足以讓年青的臣子誠惶誠恐、受寵若驚。

    “楊愛卿，依你看，孤是個什么樣的皇帝？”

    “呃……”楊紅籌自己倒了茶水，稍退一步斟酌詞句，“陛下英明果斷，睿智天成，天下所歸……”

    “你看孤，可能成為大鳳朝的中興之主？”

    “這是自然?！?/br>
    “楊愛卿……”鳳紫泯拉長了語調(diào)，“有中興之主，必有中興之臣，所謂風(fēng)云際會，經(jīng)緯天的，如此方能有所成就！孤意不在守成，圖的是天下大業(yè)，豈可無容人之量？！至于陸少將軍……此人忠義天生，剛勇無匹；組建長天軍，解救大長公主……光復(fù)大鳳朝，除此人又向何處去求？！何況君臣相處，常有形跡之嫌，陸少將軍能不避諱這些一意為公，正是天下榜樣！”

    皇帝陛下冒出這么一番大論，倒讓楊大學(xué)士驚得張口結(jié)舌。不過陛下的意思也很明了了……不要再糾纏募兵之事……他自然懂得眉高眼低。

    “陛下說得是，陛下龍虎生威，自有風(fēng)云相隨……”正要籌劃些馬屁來拍拍，卻聽皇帝陛下又問：“這中興之臣么，外有陸少將軍，至于內(nèi)，你覺得樓卿此人如何？”

    原來今夜是暢想大會么？馬屁集會吧……

    楊紅籌吞了吞口水，眼睛一閉，儼然一副壯士斷腕的態(tài)度，沉吟半晌，才鎮(zhèn)定自若的道，“臣以為，無憂公主果敢剛明，王佐之材?！?/br>
    …………

    待楊大學(xué)士晃晃悠悠從皇帝陛下臨時寢宮內(nèi)出來時，天際已經(jīng)隱隱的有些魚肚白了。這里君臣之間一夕長談，不知外面有多少雙眼睛在關(guān)注呢？楊紅籌甩甩有些僵直的頭，向晨曦的方向努力的咧了咧唇角……這番長談，看起來只是不斷的轉(zhuǎn)移話題和夸夸其談……然而，從此而后，卻只怕是大鳳朝政治格局的又一次天翻地覆！

    想到這里，楊紅籌加快了腳步，轉(zhuǎn)過彎兒出門上轎之際，悄悄對候在那里的小廝低聲道：“給無憂公主傳個話兒，就說……幸不辱命！”

    說完，縮進轎子里，昏沉沉閉上眼睛，楊紅籌低聲自語，“御前詆毀陸少將軍，卻反而能夠讓他脫罪！這招兒倒是漂亮……”

    學(xué)士前腳離開，皇帝陛下那臨時“寢殿”的側(cè)門，一聲開了。一名宮裝美女捧著提盒上來，先安排著替鳳紫泯擰了手巾凈面，又一一將盒內(nèi)熱茶點布好，這才用微帶抱怨的語氣低聲道：“陛下，竟是一宿沒睡了呢?！?/br>
    鳳紫泯本正出神，聽見女子的話，也只淡淡應(yīng)了一聲。

    第四百二十一章 赴湯而蹈火

    “大人，大人！”焦急的聲音響在耳畔。

    云裳驀的坐起，牽動胸口，便是一陣劇烈的咳嗽。

    東九連忙遞上早準備好的手巾。嘆口氣。用肯定的語氣道：“大人又做噩夢了。”

    “嗯?！彼卮稹Ｄ抗庖琅f怔忡；接了手巾欲拭往額頭。才發(fā)現(xiàn)連身上都汗透。于是索性丟了手巾。癡癡的又發(fā)一會兒呆……從上次鎮(zhèn)南軍夜演她寒毒發(fā)作。如今已經(jīng)過去了十余天。她每日服藥。又靠陸慎療傷。卻依舊身體虛弱。還越發(fā)添了咳。

    “大人。水都備好了?？梢逶∶?？”

    她擺擺手。卻又點點頭。“不著急。我睡著的功夫?？捎腥藖磉^么？”

    “工部的幾位大人來過。見大人睡著。便只留了公文……只有陸少將軍來為大人試了試脈?！?/br>
    陸慎。她的目光又深邃起來……方才的夢。就是他將她從敵營中救出來時的情境吧？如此。他應(yīng)該不是死在那一次……夢里的情境鮮活如昨。心中的疼痛依舊清晰……這就是那“三年”中的記憶么？越來越頻繁。越來越連貫?？磥怼Ｋ盎謴?fù)記憶”的日子真的快了。

    東九還在往下說，“陸少將軍說，大人的寒毒侵入肺腑，就算他每天為大人用真氣調(diào)理，也怕無法長久壓制；不過魯季老醫(yī)圣已經(jīng)聯(lián)系上了，不日即可趕到，應(yīng)該可以再為大人調(diào)整藥方?！?/br>
    說到此他頓了一下，看向云裳，見她依舊心不在焉的只淡淡應(yīng)一聲，便繼續(xù)道：“還有，又有隨駕的太醫(yī)前來，一定要替大人診脈……”

    “不可以?！痹粕堰@次蹙眉回答，“原來的陳太醫(yī)留在京中了，我現(xiàn)在沒有那么多精力去進行催眠?！?/br>
    “屬下已經(jīng)用各種理由拒絕很多次了。不過若是陛下堅持，只怕……”

    “我知道。”她有些不耐煩，“你是懷疑事情不太對勁吧？盡管安排，我配合就好了?！?/br>
    東九看她神色，小心應(yīng)了聲“是”，不再多話。反倒是她，覺出自己的態(tài)度不對，又柔聲對他道歉：“東九，我不是針對你……只是覺得事情太多，心中有點亂?！?/br>
    “屬下明白。”東九保持著“護衛(wèi)”謙恭的姿態(tài)，只是眉目間又溫和了幾許，“大人安心養(yǎng)病，小事的確不需過問太多?！?/br>
    云裳終于微笑，“東九，你告訴蓮準，不管怎么樣，安排我和那個人見一面?！?/br>
    她相信蓮準收到東九傳來的信息后一定能夠明白，“那個人”指代的是誰。是的，她一定要再見見段南風(fēng)，無論如何難于做到……即使只是見上最后一面吧，她還是有很多的疑問，需要和他當面排解清楚。

    而這句話說完，她卻如定了什么主意般，整個人輕松起來；連日來的病痛和各種各樣的壓力，便在那樣的微微一笑中，盡數(shù)拋在了腦后。就連前去沐浴途中遇到的兵士侍衛(wèi)，都被無憂公主的陽光笑容感染了幾分快意。是啊，無論事情是怎樣的千頭萬緒，無論她是怎樣的力不從心，一切該來的還是要來。既然如此，不如微笑以對。

    ……云裳并不知道，在她離開時，那個最近得她“獨寵”的“護衛(wèi)”東九，望著她的背影，收起了臉上一貫的笑意，微微嘆息了一聲。

    隨著對這位“大人”了解愈多，他心中也愈多積累而來的莫名情緒……差不多開始明白，那么樣驚才絕艷、天下都不放在眼中的都指揮使大人，為什么居然會為了這么一個女子淪陷；會為了她，只身犯險，遠走他鄉(xiāng)；會為了她，私調(diào)羽林禁衛(wèi)軍，不惜犯了上忌，也要里里外外的維護。

    他在蓮準身邊已經(jīng)很久，身份卻一直不曾輕易示人。和何蕊珠相似，對于這個居然能夠占據(jù)他們最景仰的都指揮使大人心思的女子，他從一開始便心存了敵意；更何況，他更清楚的知道，蓮準曾經(jīng)如何為她謀劃，要她離開這權(quán)力爭奪的中心，要為她營造一個寫意輕松的江湖夢……而這個女子卻拒絕了，固執(zhí)的想要將這女扮男裝的可笑局面隱瞞下。

    以為隱瞞得了多久呢？她以為這是一個很有意思的，知道為了這樣一個游戲，都指揮使大人替她做了多少吧？或許，只要她高興，旁人的心思或生命，她根本就不放在眼中？

    直到他成為“禮物”來到她身邊。

    那時候他已經(jīng)知道她身患寒毒，命不久長，可是依然不以為然……難道只因為她不好過，便要隨著她任性，為所欲為的嬌縱？可是她是他的任務(wù)，是他需要照顧的責(zé)任；于是他只能替她隱瞞，放她去約會，做她的替身……只是稍稍有些壞心的，在她離開的時候，利用口技在她的房中上演曖昧大戲……在她“情人”的面前為她抹黑，就算為蓮準都指揮使出一口氣也好。

    不過之后他就發(fā)現(xiàn)他錯了。原本依照他的理解，她應(yīng)該是見慣風(fēng)月，左右逢源的；至少，在陸少將軍和蓮準都指揮使之間，她不是一直夾纏不清么？然而看她與陸少將軍的相處，竟是避嫌的多，偶爾不得不共處，也是謹小慎微，守著本分的……除非，極偶爾的時候，在她覺得旁人顧及不到的角落，她會把目光投注在陸少將軍的背影上，緊緊追隨，久久凝望。

    難道竟然只是單戀么？據(jù)他看，陸少將軍的心中，只怕全未有她這么一個人呢。

    再然后的相處，她卻慢慢展示給他一個全新的面貌來。

    他沒有想到過，云裳這樣一個女子，居然能夠?qū)⒐げ渴汤膳c大學(xué)士這樣的要職做得名實相符，而不是他先前以為的掛名而已。從她出現(xiàn)在平興之后，便有源源不斷的公務(wù)送過來，而他也就一天天看著她，見官員，批公文，布置要務(wù)，嘔心瀝血……連寒毒發(fā)作之后這段所謂“靜養(yǎng)”的日子都躲不過；而難得的，他居然發(fā)現(xiàn)她的處事風(fēng)格狠戾，頗有羽林禁衛(wèi)軍之風(fēng)，而由此，辦事效率也是極高：譬如她要清浚河道，以利軍需，通漕運，溉農(nóng)田；本是好事，然而面對截湖造田的豪強大戶，她卻根本沒有走正常的渠道，只是將這些人收買的收買，暗殺的暗殺，冤假錯案，巧取豪奪……極短的時間，悄無聲息席卷千里河堤；百姓對此竟是毫無所覺，唯在豪紳富戶中留下jian佞罵名而已。

    還有那天的鎮(zhèn)南軍夜演，他如何不知道那叢火光的用意？當時還曾對她袒護長天軍的做法腹誹過，然而隔天卻見陸少將軍在她給出臺階之后，將所有羽林禁衛(wèi)軍混在長天軍的暗探，列了名單，送她做“護衛(wèi)”；這才知道長天軍“鐵桶”之名果不虛傳，即便沒有她，陸慎原本也是明眼人。

    而最令他震驚的，卻是她于政治上的手腕。這段時間他跟在她身邊幾乎寸步不離，她的“機密”便也大都入了他的眼。不說她與留在京中的張諤大學(xué)士書信頻繁，隱隱cao控京中政局；也不說她暗會各級官員，與多處“盜匪”頗有聯(lián)絡(luò)；只她前些天算計周大學(xué)士大人那次，便讓他心驚不已，刮目相向。

    從前他也隱約知道她要奪權(quán)兵部的意思，卻沒想到她做起來如此容易：只是拼著病體往臨時充作內(nèi)閣辦公場所的小院去了一次，態(tài)度算得上恭謹?shù)睦蠈W(xué)士大人多說了幾句，便輕輕松松除了仕途上最大的絆腳石……無他，只是正巧周大學(xué)士老大人當時正利用這小院私下會見京中來訴苦的幾名官員；又正巧在云裳進來時這些官員來不及離開，而只是避入了后間；更正巧云裳不知有人，“急著”要將“征兵三十萬”的內(nèi)情說與主管兵部的老學(xué)士大人知道……當然最巧的是，“內(nèi)閣”原本嚴禁無關(guān)人員出入，即使是臨時內(nèi)閣也如是；而當日周大學(xué)士阻攔未果，被云裳說出口又入了那幾名官員耳朵的情報，屬于最高機密，泄露如此軍情，只怕唯“斬”而已。

    當然，如果是旁人犯了這樣的錯誤，也不會有什么大不了，那幾位官員都是著名清流，名聲在外；而周大學(xué)士也不過是一時情急為了朝中事亂了手腳才會將他們引入“內(nèi)閣”……原可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可偏偏周大學(xué)士為人最耿，別人的錯誤他向來會死揪不放，從來一幅天下皆濁唯我獨清的模樣示人；如今自己犯了這樣“重”罪，又是在最看不上的“jian侫小人”云裳面前，叫老人家情何以堪？當天周大學(xué)士就向皇帝陛下自縛請罪，在得到鳳紫泯溫言安撫之下，仍然堅持要辭去所有職務(wù)，“以贖其罪”；而皇帝陛下雖依然不允，老人家卻從此絕跡“內(nèi)閣”，揚言不再過問閣中及兵部事務(wù)。

    當東九從云裳處了解了周大學(xué)士“掛職”的內(nèi)情之后，如何能不心驚？云裳這樣一個女子，問軍情，掌工部，執(zhí)掌政事如股掌，試問天下之大，堪與之比肩者，能有幾人？……然而，東九也同時知道，云裳絕對不像她表現(xiàn)出來的那般輕松。他看見過她在紙上勾勒殺人時候的猶豫；看見過她被寒毒所累咳出的鮮血；看見過她不顧病體整晚熬夜催生的絲絲白發(fā)；也看見過她唯一奢侈的午后小憩中的夢魘驚魂……

    如此一個女子，如此披肝瀝膽，竭精殫智，為的是什么？或許只有他們的都指揮使大人才能夠真正明了了；也只有蓮準都指揮使這般的優(yōu)秀這般的癡情，才配得起這樣的她吧？

    他所能做的，也只是按蓮準都指揮使的吩咐，照顧她，聽命于她。

    第四百二十二章 霽月的苦惱

    女子自去被底，取出花金來換了香球，又反復(fù)試了香，再回頭時仍不見鳳紫泯動那些茶點，便忍不住又道：“陛下，已經(jīng)是卯初時分了，陛下有什么事也該放一放，用些點心盡早休息吧。”

    這本是關(guān)切的語氣；只是因著彼此身份的緣故，顯得有些逾矩……氣氛也因此帶上些親昵旖旎的意味。

    鳳紫泯這才轉(zhuǎn)過眸子來，臉色竟是肅然，不喜不怒陳述的語氣：“霽月，話太多了。”

    這女子，即是霽月，當即悚然驚到，連忙跪拜下去：“奴婢不敢，奴婢不過是依照無憂公主的吩咐，不敢不盡心。”

    這一句卻正正撞進鳳紫泯的心里去，瞥了霽月一眼，居然伸手取了一只點心，心不在焉的放進口中，“你最近見過她？”

    霽月微微愣了一下，匆忙回道：“無憂公主一直閉門養(yǎng)傷，奴婢哪有機會見到呢？奴婢說的是當初在京里的時候，無憂公主對奴婢的教導(dǎo)?！?/br>
    鳳紫泯“哦”了一聲，臉上不動聲色；但如果極注意觀察的話，卻可以發(fā)現(xiàn)他方才微微亮起的目光又黯了回去。

    皇帝陛下沒有發(fā)話。霽月只低眉跪在一側(cè)。不一會兒那額上汗珠兒便泌了出來。神色也越見惶恐。直至過了有一刻鐘功夫。鳳紫泯忽然回過神一般。開口問：“霽月。怎么還跪著？”

    于是霽月終于起身。臉色依舊雪白。顯然方才這樣的罰跪?qū)λ齺碚f竟是極少見。也是極震懾了。

    皇帝陛下卻仿佛不曾注意到半點。神色自若的招招手：“你也一宿沒睡了。一起用些點心吧?！?/br>
    霽月又是一愣。不由躊躇……明顯鳳紫泯對她方才的“恃寵而驕”甚為不滿。她甚至以為這就是她這些日子“榮寵”的終點了；怎的這時候又邀她同食？可這個時候再不敢多話。只口里應(yīng)著。腳下卻不曾挪動。

    鳳紫泯依舊恍若未見。微嘆一聲道：“霽月。你知道么？她的病一直沒什么起色?！蹦菓B(tài)度看起來竟如以往待她般親近自然。

    霽月見他如此。知道這位皇帝陛下又會向她吐露“心聲”了。心中暗暗舒了一口氣……也許方才不過是撞上他心情不好罷？想到這里。小心翼翼接口：“聽說無憂公主不過是遇襲受驚。怎的纏綿至今？”

    果然，鳳紫泯并未再對她的態(tài)度生出什么異議。“樓卿身上其實是一種毒，”他低聲如自語一般為她解釋，“這種毒名叫‘冰絲纏’。一日臨身，世代相纏……”

    “世代相纏？”

    “是啊，世代相纏……”鳳紫泯又是一嘆，“孤原本也不是很清楚。是羽林禁衛(wèi)軍翻了許多秘檔，才證實，真正中了這毒的，原本是樓卿的祖父……”

    霽月不禁愕然。鳳紫泯素來不忌憚在她面前提及這些秘密；而她一方面是不敢不聽，另一方面則因著自己可以為皇帝陛下分擔些秘密而竊喜—然而此刻，她倒是真的生出幾分好奇心了。

    誰知鳳紫泯卻沉默了下去……無論他有怎樣傾訴的愿望，霽月又是如何的可以信任，有些話，果然還是不能輕易說出口的。高家寒毒血脈相傳他早有耳聞，這也是“冰絲纏”一經(jīng)證實他便能夠確證她的身世的緣故。但就是他也沒有想到，蓮準送來的那些檔文之內(nèi)，還會藏著這樣的隱秘……所謂“冰絲纏”，原本是一種隱性慢毒，他的祖父將它混在酒水中，賜給了她的祖父。這原本也是一個法子，臣子功高蓋主，君王又不愿削權(quán)棄用；那么利用這種隱晦的法子求個心安，也算無可厚非吧？

    然而壞就壞在，“冰絲纏”這種毒性極陰，高家世代傳下來的武學(xué)走的卻是陽剛一路……如此一來這本來應(yīng)該是隱形之毒的，便再也瞞不住?？蓢@高家祖父大好男兒，一生寒毒糾纏，早早喋血而亡；而其子高遠出生之后便體帶毒寒，遍尋名醫(yī)也無法根治，最終只能靠修習(xí)高家陽剛武學(xué)來強行壓制。不過幸好高遠這人居然是個難得的武學(xué)天才，小小年紀便將家傳武藝練到極致；不僅成功扛過了寒毒，且能繼承父志，揚眉沙場，縱橫邊疆，積軍功而成“太尉”，不折不扣大鳳朝武官第一人。

    只可惜……如此人物，十六年前“叛國投敵”，留下一生污跡，沒能名垂青史，唯以賣國賊的名義余下身后罵名……

    霽月扯了扯衣袖，望望陷入沉思的鳳紫泯，有些左右為難。已近天明，熬了一宿的皇帝陛下絲毫沒有休息的意思，挑起個話題卻又不繼續(xù)……但才被罰跪過的她卻不敢再輕舉妄動了。就連晨起天氣微涼，她也沒膽子去將那早準備好的衣物替他披上。

    “霽月，你今年有十七么？”鳳紫泯忽然抬頭。

    “回陛下，”霽月微愕，不明白為什么忽然說到這個上頭，“奴婢今年一十五歲。”

    “哦，比樓卿和孤的皇妹都要小。”鳳紫泯又嘆息一聲，“那么十七年前的蒼浯國人入侵想必你也不知道多少了？”

    “奴婢自幼學(xué)習(xí)女紅……”

    “知道太尉高遠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