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泡過，血漬已經沒有，看起來倒沒那么嚇人。

北風咂了咂嘴：“可惜。身手不錯，我本來還想跟他過過招的。”

李越沒說話。北風扭頭看看他：“我看他的招數跟你有幾分相似，是你教的吧？”

李越仍然沉默。北風繼續(xù)說：“他把人扭倒在地上那一手不錯，你什么時候能教教我？”

李越橫他一眼：“你什么時候變話癆了？”

北風揚揚眉：“話——什么？”

李越頭疼：“沒什么，你回去吧。什么都別說，我欠你個人情?！?/br>
北風嘿嘿笑了兩聲：“那好。不過——如果公子問起來，我不能不說?！?/br>
李越斜瞥他：“那就別讓文程知道你出來過，自然不會問。”

北風笑笑，走了。李越站在床邊，低頭看著。稍微暖和了一點，衛(wèi)清平的臉就開始發(fā)紅，不正常的紅色，表示他的溫度又升高了。眉頭緊緊地皺著，眉心有清晰的紋路。這人比在邊境上見的時候又瘦了些。記得在韓揚的大營里，兩人扭倒在地上時就覺得有些皮包骨頭的感覺，現(xiàn)在想必更是如此了。肋下的傷口已經迸裂，又被泥水泡過，傷口處皮rou微微外翻，顏色發(fā)白，很熟悉的感覺，就像在東平那座墳墓里見過的一樣，只是彼時此時，心境大不相同。

門外有些亂，仆役氣喘吁吁回來：“爺，郎中來了?！崩钤教а蹝咭幌铝嘀幭浯掖疫M來的郎中和臉上帶著好奇的仆役，悠然踱了幾步，淡淡道：“這個人，好好伺候，別亂說話，否則——”突然一拳砸下去，旁邊的桃木桌子一聲巨響碎成一地。幾個仆役齊齊倒退一步，連郎中也嚇得一哆嗦，沒口子的應承。李越拍拍手上的木屑，淡淡然一點頭：“好，診脈吧?！?/br>
衛(wèi)清平覺得自己是在萬年冰海里被浸著，身周有無數的冰塊，被海浪拍打著不停地撞擊著他，寒入骨髓。他努力地撲騰著，不知多久，被兩只大手拖了出來，肋下一陣劇痛，似乎被什么插了進去，然后難以忍受的灼熱撲面而來，幾乎要燒焦皮膚。他張口想喊，吸進一口熱氣，喉頭頓時焦枯欲裂。難道這里是地獄么？自己莫不是被銅叉叉著下了油鍋？那還真是報應呢。四周是深沉的黑暗，遠遠近近的，似乎有無數殺伐之聲，混合著鮮血的腥氣，撲面而來。十八層地獄？衛(wèi)清平幾乎想笑出來。是啊，他的所作所為，實在應該下十八層地獄吧？其實早就知道了，早在被投進天牢的時候，十八層地獄是什么樣子，他不就已經知道了嗎？聽說死后還要到閻王殿前去過堂，他怎么沒看見閻王呢？若是見了閻王，他倒很想問問，究竟是誰把他的命簿寫成這個樣子。如果命運真是天定，那么又有誰配來審判他呢？不過現(xiàn)在，他只想看看把自己叉起來的惡鬼究竟是什么樣子。于是在他的努力之下，凝固般的黑暗終于還是慢慢退去，一團溫暖的黃色在眼前漸漸呈現(xiàn)出來。

這是一間屋子，他猜測會是地牢之類，但呼吸間卻又沒有地牢的陰濕之氣。然后他看見床邊一個熟悉的身影，一動不動地坐著，仿佛已經坐了許久，又仿佛可以永遠這樣坐下去。

“……殿下……”

“不必叫我殿下。我本來也不是風定塵，現(xiàn)在更不是攝政王了?！?/br>
衛(wèi)清平無言可對。他并不想稱他殿下，然而除此之外能稱他什么？

“……你斷了兩根肋骨，一根指骨，舊傷開裂，內臟略有些出血，都處理過了?！崩钤降穆曇羝届o，波瀾不驚，“算來總需要臥床兩個月左右，然后就可以走了。”

衛(wèi)清平的心陡然提了起來：“可以……走了？”是走路的走，還是遠遠走開的走？

“對，可以走了?！崩钤降穆曇粢廊皇瞧角抑保粠б唤z感情，“我會叫人給你盤纏，回南祁去吧。”

衛(wèi)清平呼地一聲坐了起來，胸腹間一陣劇烈的疼痛讓他又摔下去，他卻顧不得了：“我，我不回南祁！”如果要回南祁，他當初又為什么來？

李越冷眼看著他摔下去，可能導致斷裂的肋骨再刺破肺部，卻沒有去扶：“回去吧。”

衛(wèi)清平覺得自己的心本來已經冰冷了，奇怪的是卻還可以再冷一些：“我想留下，無論做什么，無論你如何處置，只要讓我留下。”

李越古怪地笑笑：“留下做什么？”

衛(wèi)清平再次沉默。是的，留下做什么呢？做牛做馬？李越不稀罕。哪怕是像當初一樣做個暖床的寵物，他也不會再要了吧？難道還癡心妄想著要他的原諒？只怕做夢也不會做到。那么又為什么要留下？其實用不著李越，只消楊一幸他們，也能致他于死地，不需要李越說什么話，只要他，什么也別說。

“為什么不殺了我？”當初，他就想死在他手里的，難道連這也是奢望嗎？

“我不殺你。”

“為什么又救我？為什么不讓我就躺在雨地里？”那樣，也算是死在他眼前了。

李越的聲音終于帶上了一絲波動：“你不能死在我眼前，我不想看著你死。”

仿佛黑暗的屋子里開了一個小孔，漏進來一絲光線，衛(wèi)清平努力想看清李越的臉：“為什么？”

李越像雕像一般坐著，許久才慢慢低頭看他：“你知道為什么。”

像是冰天雪地里行走的人突然看到了一堆火，想撲上去卻又怕只是幻覺。衛(wèi)清平聲音顫抖：“我……”

李越卻沒有容他說完：“我一直想原諒你。我對自己說你并沒做錯什么。我不是風定塵，我對簡儀沒什么感情，他死了我可以當做忘記了。我也不想做什么攝政王，身份沒了我覺得更自由。我一手訓練出來的那些人本也是為了自己的前程，我還可以說富貴險中求，將軍難免陣前亡。這些我都可以自欺欺人。但是，我縱然能原諒你，卻不能原諒我自己。這，你也知道是為什么?！?/br>
衛(wèi)清平清楚地聽見自己的牙關在打著戰(zhàn)，卻仍然要回答：“因為……安定侯?！?/br>
李越笑了起來，那笑聲古怪而僵硬：“是。因為子丹。”

“我，我沒有想到他會回來……”衛(wèi)清平覺得自己的聲音不比蚊子大多少，幾乎連自己都聽不見，“沒想到他會回來得那么快。消息傳過來的時候，我還沒回到京城，根本來不及……我并不想他死，當時我氣走他，就是為了保他的命……”

李越的回答沒有半點溫度：“可他死了?！彼懒耍揖陀肋h不能原諒自己。

屋子里有一陣是死一般的沉寂。良久，李越才站起身來：“好好養(yǎng)傷，這里不會有人過來。多謝你把如意送來，傷好了，就回去吧?！?/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