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人的生命充滿活力，他答完最后一份PSTR壓力測試表，計算機報出最終結果。

“65分，還不錯?！鳖櫷酥鲋雷诱酒鹕恚χ托艞髡f：“看著自己的身體狀況一點一點被數字呈現出來，是一件很奇妙的事。第一次體檢的時候，多維鏡頭直接把我身上的血管分布都模擬出來了，當時覺得很恐怖。”他想了想，又補充說：“我自己都沒那么了解我自己的身體，機械掃描完以后好像秘密被窺探了一樣?！?/br>
信楓正在瀏覽計算機屏幕，顧退之身體的各部分被全面呈現在頁面上，描皮畫骨，立體逼真，有一面屏幕上是顆巨大的跳動的心臟，毛細血管紋絲畢現，鮮紅的血液被包裹彈跳，輸送著旺盛的生命力。模擬圖像旁邊列滿表格，信楓快速看完所有結果，確認無誤，對著他放心地說：“比去年好很多，繼續(xù)努力?！?/br>
顧退之笑的風度翩翩，內斂含蓄，他在信楓嘴角落了個吻，真誠道：“又是一年，謝謝你?！?/br>
顧退之曾經在實驗室旁的病床上躺過好幾年，他和信楓沿著走廊拐到那件病房里，他摸著床上的扶手，感慨說：“沒有想到自己有一天還會站起來?！?/br>
信楓只是說：“你很堅強，Julian.”

顧退之搖搖頭，淺笑道：“對的，不過還有別的?！彼膊唤忉?，只是順著床沿慢慢走，心里想著這是信楓當年坐過的地方，繼續(xù)說：“很多時候，人只有病了才會意識到生命的可貴。會懊惱，會后怕，為什么以前明知道這些道理，卻沒有好好珍惜。身體是一道墻，它把病痛包裹住，讓痛苦僅僅屬于一個人，就像稀世珍寶一樣，特殊而奇貴，無法與人分擔，取之不盡用之不竭，旁人無法體會那些深入骨髓的抉擇和忍耐，無法拋棄，無法舍去，痛苦是巨大的，也永遠是煎熬的。”

他繼續(xù)說：“身體上承受的折磨，總是讓人因無知而畏懼。不過，我當時沒想那么多，只是覺得很茫然，甚至有一瞬間還在走神，想，就是這樣了嗎？沒有更糟糕的結果了嗎？”

信楓沒有作聲，顧退之后知后覺，自己是不是又嚇到了他，便接著開口說：“其實這并不可怕。真正可怕的，”他試圖轉移信楓的注意力：“上個世紀到本世紀一十年代，存在兩種病毒，它們是目前已知的僅有的兩種‘絲狀病毒’，它們橫征暴斂大行其道，所過之處無一幸免，有人在顯微鏡前看到它們嚇地瑟瑟發(fā)抖直跌到地上，大呼它們是‘生命收割機’?！?/br>
信楓詞約指明：“馬爾堡和埃博拉?！?/br>
顧退之點點頭坐到床腳，繼續(xù)開口道：“人們常常說，死亡是免費的，但是它們會告訴你，死亡是昂貴的，你要付出巨大的代價。首先，他們下達‘死亡通知書’，收割走人的恐懼。然后，金錢，財富，權力，階級，這些在它們面前都是同等的，它們戴著王冠，把人關進牢籠，變得一無所有?！劳龅褂嫊r’開啟，它們侵入人的身體，侵染破壞細胞，器官，血液…它們默許人類生活呼吸，然后在不經意間蠶食掉健康與生命，突然地某一刻，也許你正在街上行走，就會全身暴血抽搐，軟塌塌倒在地上。人像被投入下水道內，全身炸出血水，化作散發(fā)惡臭和流淌污水的垃圾?！?/br>
“但是這不是最可怖的，它踐踏于生命之上，剝奪掉人面目全非之后僅存的希望。”

“它在來臨之前淡漠通知，在來臨之時不動聲色，在大快朵頤之后鄙視睥睨，頭也不回地奔赴下一場盛宴。”

“它冷眼奪走最后一點懸而未決的東西。”

顧退之淡淡說：“應該是尊嚴吧?！?/br>
【絲狀病毒：馬爾堡和埃博拉病毒，目前已知只有這兩種。很可怕，死亡率接近100%。埃博拉病毒已有疫苗。】

信楓走到他身邊坐下，快速回想了一下以前看過的資料，說：“本世紀醫(yī)學歷上記載，2016年，華國軍事科學院的研究團隊研發(fā)的重組埃博拉疫苗（rAd5-EBOV）在非洲塞拉利昂開展的Ⅱ期500例臨床試驗取得成功?！?/br>
顧退之點頭：“這在當時是影響很大的一件事，盡管只是臨床試驗，可這代表了進步。當我無意間在書上看到這篇報道時，突然感到敬畏。當時我還是個學生，每天循規(guī)蹈矩做實驗寫報告，趕講座寫論文，我每天都這么過，我身邊的人也是這么過的。可是那天下午我沒有去做作業(yè)，我在圖書館呆著，找了許多相關資料看。盡管有很多看不明白的地方，看完了還是覺得很高興。人類跨越千山萬水，嘴里說著‘我只是盡綿薄之力’卻做著最危險的事，明知不可為而為之，把善良見諸行動。世界每天都在瞬息萬變，我們進入到這個領域，我們學的這些，我們每天在研究的東西，其實都是和物種衍變有關的，無論是微生物，植物，動物還是人，最終都要演進繁衍。宇宙進化，導致生命起源；生物進化，導致人類起源；人類進化，導致社會的起源與發(fā)展。遺傳、變異、選擇、進化，貓抓老鼠，羊吃草，南橘北枳，都是司空見慣的事，歸根結底，這是生存的本能問題?！?/br>
信楓聽得專注，肯定道：“這樣人類才開始了對自身的審視?！?/br>
顧退之眉目淡淡，靠在床邊的扶手上說：“審視之后發(fā)現可貴之處在于，見到他人疾苦顛連，并未無動于衷，而是為之施以援手。因為我們都明白一個道理，人類永遠需要探路者，卻少有人自愿踏上充滿意外與危險的旅途。說太容易，做很難?！?/br>
【熟視其同胞之疾苦顛連，而無動于衷，不一為之援手，則與禽獸奚擇焉？by蔡元培】

【資料：2016年，中國解放軍軍事科學院的陳薇研究團隊研發(fā)的重組埃博拉疫苗（rAd5-EBOV）在非洲塞拉利昂開展的Ⅱ期500例臨床試驗取得成功?！?/br>
顧退之也曾有意氣風發(fā)壯志凌云的少年時，有“好事盡從難處得，少年無向易中輕”的學生時代。他生在一個開明民主的家庭，父親是大學講師，母親是外交官。父親平時醉心學術，安貧樂道，對他最多的教導就是“不要辜負你偉大的一生，一輩子能做好一件事就好?！蹦赣H常年駐扎異地出差，但從不會缺少對他的溫婉關懷。他和父母之間有著淡然如水的君子之交，靜水流長。這種環(huán)境里成長起來的人，在極早的年紀離開父母的寵溺住到寄宿制學校里，去獲取大量的知識，去探尋無限的可能，開明的父母給予了他潛移默化的影響，他活地坦蕩，也有些理想主義，但好在一路走得順遂，面對挫折能心胸開闊，腳踏實地。

顧退之的人生在大學時代發(fā)生了轉折，那時他風華正茂，然而在人生的巔峰時代也遇到了瓶頸期，他的生命在生長、建構的階段不可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