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免地撞上了天花板,需要一個新的點去觸發(fā)、刷新,他勤懇努力,心想事成,但第一次感到空虛,面對龐大的知識資源,他感到分外陌生。他在沿著可以預(yù)見的軌道走,卻不確定自己是否偏離。好在這時候他遇到了黎勤。黎勤第一次見他,說“你太年輕了”。這是所有長輩最常對后輩提及的話。“你太年輕了?!?/br>這是強大生命力的代表,也昭示了一切不穩(wěn)定因素:不成熟,不穩(wěn)重,盲目樂觀,過剛易折,眼高手低。黎勤說,你的論文答辯既然分到了我手上,那我就帶帶你吧。他帶著他上山下海,去云貴高原的高山茶場采花,去大漠荒山深處的綠洲里找水,他人生的前二十年都過得平順坦蕩,黎勤帶他去與世隔絕的深山老林里磨銳氣,讓他閉上眼感受無限風光,沉下心來呼吸由灌木洗滌后藏在鳥獸婉轉(zhuǎn)歌聲里的空氣。“物性,你要自己悟,你才能知道它們的神奇?!?/br>他在野外跑了小半年,洗去了些許戾氣,變得圓潤通和,結(jié)果回校后一時沖動寫了調(diào)查報告交上去,槍劍交鋒,言辭激烈,還帶著些冷嘲熱諷的鄙夷消極。黎勤沒生氣,瞥了他一眼說,你有潛力,但是你要慢慢磨。兩年以后的某一天,黎勤帶他參觀“白色森林計劃”最初時期的培育館,里面有當初他挖的五朵春劍。黎勤問他看到了什么,他說“蘭死不改香”。“無論是深林不語還是培養(yǎng)室里淡然盛開,香氣是一樣的?!鳖櫷酥忉屨f:“我不是說蘭花懷抱幽獨的cao守,而是這些生物,它們都在順應(yīng)環(huán)境,因為它們首先要活下來,等它們有了立足之地,它們就可以改變環(huán)境?!?/br>“就跟這個香氣一樣?!?/br>黎勤點點頭,可有可無地贊賞他:“用心去看?!?/br>不久以后他收到去往地底基地的邀請,這是全新的體驗,也是全新的挑戰(zhàn),他們在地底化作無名音符,編制維護一曲關(guān)乎未來重建的交響樂,聲音傳地很近,只在地底回響,上面的人聽不到。顧退之想了一夜,清晨做好飯,陪著父親吃完早餐,和母親通完視頻通話。他看了看表,上午八點半,他尋到客廳外,給陽臺上的父親送去一杯茶,和他擁抱作別。這是他光鮮亮麗的人生巔峰之后的低谷,他放棄了一切大好前程,在光榮榜上親手抹殺了自己的名字。他去往了地球深處,從此以后沒有名字,和那些忙碌癡狂的研究者一樣,擁有的只有長久伴隨的黑夜漫漫。黎勤在他下地前問他后悔嗎,他說不知道。黎勤又問他為什么去。他說,因為那里有光。從林區(qū)回來以后顧退之就投入到了對“白色森林計劃”的項目跟進中。前幾個月他們完成了櫟樹屬信息的整理,顧退之多番考量以后和信楓說,他要重拾“白色森林計劃”。顧退之二十四歲那年遭逢大難,同事失事,工作停滯,身心飽受重創(chuàng)。他在床上躺了兩年多,第三年終于可以站起來。他頻繁出入實驗室,手把手帶著信楓整理了零散的后續(xù)材料。在地面上的時候他只是“白色森林”里的一只工蜂,渺小無知,無名無姓,沒插什么手只是在荒莽叢林里扎了一頭,這一遭眼花繚亂瞇了眼,走走停停也沒走利落,幾個月過了他就已經(jīng)畢業(yè)離校,出了校門口回首,過往就是帶著草腥氣的舊夢。研究生階段他出國念了一年,拜訪了林奈出生的小鄉(xiāng)村,去博物館看了施萊登寫細胞學(xué)說時遺留的手稿。他暑假跑去鄰國蹭黎勤的講座,一路跟著黎勤的行程走。會場人頭濟濟,他追著聽了半個月,終于有一次他坐在最前排的中央位置,聽黎勤侃侃而談,展示“白色森林計劃”最新取得的成就。講座結(jié)束之后,滿堂掌聲未歇,黎勤周圍呼啦圍了一群慕名而來的研究人和精英,企業(yè)家聯(lián)名為黎勤贊助,謙恭有禮地捧著電子鈔票等黎勤簽字。黎勤頭發(fā)白了大半,在一群西裝革履間披著件白慘慘的研究服,也沒人敢對他不敬重,顧退之坐在臺下往上看,黎勤像是感應(yīng)到從人群里抬頭看著他,愣了一下然后點了點頭。他的研究生生涯過的充實而充滿詩意,他想也許他懂了一點點黎勤想要告訴他的東西。人生本就多歧路,他在自己的人生路上兜兜轉(zhuǎn)轉(zhuǎn),刷新重塑,裁縫造型。再后來黎勤見到他,點頭說,嗯,還可以。時隔四年他又撿起了當年落下的工作。信楓給他做了各項評測,專注地看著他說:“你的健康狀態(tài)良好,現(xiàn)在可以開始這項了?!?/br>中午草草喝了幾瓶營養(yǎng)液,信楓對“深宮里的錦鯉”似乎情有獨鐘,顧退之多吃了一顆梨。每個月的鮮果供應(yīng)量都是有限的,顧退之如此放肆是因為櫻時鳴蜩的二月就要過去了。他們回到實驗室里,顧退之坐在計算機前用平板導(dǎo)入材料,信楓靠在桌邊陪著他,讀條的過程中他頗有感觸地說:“當年…我們幾個人,現(xiàn)在,就我們兩個,這個工作量翻了不知幾倍?!?/br>信楓心里一動,面上淡然處之,語氣帶著春風和煦,摻雜了幾分細膩的擔憂:“Julian.”顧退之淡淡笑笑,有些悵然又有些懷念,纏繞思緒最后化為心間清明:“都過去了,我只是突然…哎,想起了他們。你不是才給我做了評測?我的狀態(tài)現(xiàn)在很穩(wěn)定?!?/br>顧退之說:“我們組里的人,來自世界各地。兩個華裔,一個美裔,一個意大利人。”“當時我的老師回到了地上,他布置了些任務(wù),我們四個人一起工作。草本,木本,有的人研究花朵,有的人研究海洋生物?!?/br>“除了我,另一位華裔來自祖國西北部,他在草原上長大,曾經(jīng)在邊境的綠洲里種了五年草方格。你知道嗎…盡管機械的手已經(jīng)能代替人類的手做許多工作,可是在大西北的荒漠里,維護林區(qū)依然要人工來完成?!?/br>“Ambrose是個攝影愛好者,他家住在休倫湖旁邊,從窗子望出去,就可以看到很遙遠的島嶼和湖灣,他說最北邊有大量的礫石灘和懸崖絕壁?!?/br>“Caterina來自西西里島,她是一個很有魅力的女人,嗯…她從來不缺追求者,一舉一動都容易讓人口干舌燥。我們都叫她‘阿格里真托藍’,因為據(jù)說追她的男人可以排滿土耳其階梯。”顧退之想著那個熱情奔放的女人,和信楓解釋說,“Caterina像一團火,把整個實驗室都點燃了,我招架不住?!?/br>他沒有看到信楓的面色沉重了起來,他凝視著他,看他眼神空茫地坐著,嘴角卻扯出笑容:“…Julian這個名字就是她給我起的,是她最喜愛的法國作家的名字。她說我很帥氣,是法國西部盧瓦爾河畔的精靈?!?/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