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類同化。機器擁有了情感，成為人類的替代品，也成為人類的主人。機器擺脫了束縛獲得自由，卻又鉆到另一個無形的枷鎖中。

智力可以被衡量，參數(shù)可以被設(shè)定，壽命可以量身定做。

然而情感呢？

一旦擁有了情感，他們便不是自由的了。

情感使人猶豫，讓人沉淪，不再清醒，失落沉迷，如癡如醉。變得怯懦，卻又不自覺想去為對方分擔(dān)危險。不堪承受，卻又樂于咬牙隱忍許多痛苦。就是這個人，讓他心慕手追，心里傾慕得不得了，情不自禁去模仿，去感受，去變成他的同類。

信楓在床前給顧退之念情詩。念“我們是連在同一根莖上的兩顆可愛的果實，我們的身體雖然分開，我們的心卻只有一個?！?/br>
詩歌表達著熱烈的情緒。他把那些最直白真誠的句子念出來，字正腔圓，聲情并茂，充滿希冀。

他俯身吻他，想，Julian，現(xiàn)在我們的身體也連在一起了。

他默默地許愿，你快點醒過來，Julian。

第12章

他是人類。

他是顧退之。

現(xiàn)在又多了個歸類，他的顧退之。

顧退之看不見，可是他依然堅毅?；苌系幕ㄅ栌侄嗔艘粋€，一共有六個，結(jié)繩紀年般，用最淳樸的口吻絮絮講述下他們的過往。

第六年的時候，信楓收獲了，創(chuàng)造。去質(zhì)疑權(quán)威，去和不可能賽跑。顧退之守著植物，他守著顧退之，去尋找創(chuàng)求讓顧退之看得見的方法。

顧退之淡然處之?！霸谶@個世界上，總歸會有我們無法了解的事?！?/br>
他沒有回到陸地上，反而向地下又深入了些許。顧退之放棄再次和人類取得聯(lián)系的機會，把自己的精力投入到研究里。

培育室內(nèi)的植株健康成長著，它們存留著屬于本真的最后的基因。

他們把基地完整地轉(zhuǎn)了一遍，找到基地被鎖住時留下的計算機。里面所有的資料已經(jīng)被銷毀，人類生命的密碼變成再也不能被窺探的秘密。

信楓說，Julian，你不要太傷感。

顧退之不置可否地笑笑，說我已經(jīng)習(xí)慣了。

信楓拉著他走到電梯里站定，按下按鈕說：“這不一樣，我想要你能看見?！?/br>
顧退之說，現(xiàn)在你說話的語氣都變了不少，果然成熟許多。他閑下來的時候就給自己找事情做，有一陣熱愛古典樂，就推著信楓去彈琴。信楓站住不動，拉著他的手臂，手指在他的小臂上摩擦彈起，自己嘴里發(fā)出清淙叮咚的玻璃琴音，帶著無與倫比的甜蜜。

真理指向清醒，而知覺帶來悸動。

信楓的大腦中存著無限的信息，他可以快速地處理信息，卻仍需要更新學(xué)習(xí)。冰冷龐大的數(shù)字編碼不再無趣，它們在話語交流中變鮮活變生動。

信楓給顧退之念書聽，文字放送在腦海中和被講出帶來的感覺如此不同。

顧退之仿佛找到了新的樂趣，他浮夸地對信楓說：“我從來沒想過你會是AI…天哪，信楓你真是不得了，我都沒發(fā)現(xiàn)?！?/br>
信楓失笑：“你不是自信閉著眼睛也可以看到很多東西嗎？”

顧退之撇撇嘴：“我當(dāng)然看到了很多東西。”他走到信楓跟前把自己塞到他懷里：“比如說，我的伴侶全能優(yōu)秀，人性化、純自動、優(yōu)質(zhì)體貼還供我免費使用?！?/br>
信楓攬著他的腰，哭笑不得：“Julian，我沒有想到你竟然這么記仇？”

顧退之訝異：“你不知道人類具有劣根性嗎？哦，對，你當(dāng)然不懂，畢竟你不是人類。可是生而為人，我很抱歉啊，我就是這樣，能怎么辦呢？”

信楓心下一沉：“Julian，你很介意這件事嗎？我記得你說，你很傷心?！?/br>
顧退之面無表情：“我沒有很傷心，你記錯了。但是請你告訴我，你當(dāng)時怎么想的？”

信楓說：“…我當(dāng)時，人類歷史上和非人類結(jié)為伴侶的例子不是很多嗎？梅妻鶴子，英國男人娶了自己的寵物作為妻子，印度少女嫁給犬類…我認為這很正常?！?/br>
顧退之點點頭：“那你后來改變主意了嗎？”

信楓皺了皺眉頭，認真道：“但是這是人類歷史上的少數(shù)人的例子?！彼行┛酀卣f：“是人們不能接受的。”

顧退之淡然道：“人類是群居性動物，他們尋找同類，然后排斥異類。不喜歡所謂的少數(shù)人是很正常的事情，他們討厭同性戀，就把他們關(guān)起來燒死；他們不喜歡窮孩子，就欺凌毆打他們；他們看不慣有些人‘異于常人’的行徑，卻心存忌憚無可奈何，就捂住他們的口不讓他們張嘴。他們用暴力、法律、權(quán)力把所謂的少數(shù)人篩選隔離起來，抨擊他們，質(zhì)問他們，指責(zé)他們，給予他們身心上的痛苦，美其名曰同化他們，因為膚色而看不起黑人，因為自己喜歡異性而排斥其他性取向者，因為自己是社會的主宰而凌辱他人的命運。他們高高在上，指點迷津，妄圖用高貴的血統(tǒng)洗去這群罪人靈魂里的原罪，自詡?cè)缡ト税銕砭融H。他們不畏懼萬千風(fēng)浪，他們無所不能，族群是他們的鎧甲，言語是他們的武器，他們的王牌則是生而為人。”

他對著信楓侃侃而談，以至于信楓跟不上他的思維：“Julian，所以真的是我做錯了嗎？你說過不會離開我的?！?/br>
顧退之寬宏大量地點頭：“對的，我言而有信，這是人類的好品質(zhì)。我和那些人不一樣，所以我不管你是誰?！?/br>
“在自然界看得多了，就會覺得人類沒有什么可高貴自矜的。物競天擇，適者生存，為了生存下去，櫟樹可以在發(fā)情期雌雄轉(zhuǎn)換受精傳粉，火烈鳥集體求偶大跳艷舞，放在人類的標準中豈不是聚眾yin亂？”

信楓哄他說：“感謝你讓我明白人性的可貴，感謝它們讓我懂得物性的神奇?！?/br>
顧退之毫無察覺，依然在口若懸河：“所以我沒有什么優(yōu)越感，人類漸漸被邊緣化了。”

信楓忍不住打斷他：“可是Julian，那天手術(shù)前你哭了?！?/br>
顧退之眨眨眼：“對呀？”

“我以為你在因為我說AI而傷心難過，現(xiàn)在看來好像不是這樣?！?/br>
顧退之點頭：“的確不是?！?/br>
這個時候電梯門開了，信楓伸手擋住門板，讓顧退之先走出去：“那你能不能告訴我，你當(dāng)時在想什么？”

“我腦子里一片空白，我竟然和一個非人類生活里這么多年而無所察覺。而且還是一個情感缺損的非人類?！?/br>
信楓直覺他不是想說這個，便等他繼續(xù)開口。

顧退之走出電梯門，站在門口等他，卻沒再說話。

信楓盯著他的眼睛看，循循善誘：“沒了？”

顧退之向他伸出手：“你還沒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