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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在回廊的檐上,也仿佛落在裴敏的心中,急促而紊亂。她攏了攏吹亂的鬢發(fā),對賀蘭慎道:“沒有帶傘,這雨又大,等會兒再走罷?!?/br> 賀蘭慎點頭應(yīng)允,兩人便一同站在回廊的盡頭,仰首望著檐下淅淅瀝瀝的夜雨出神。那一盞燈點在他們中間,如同一顆跳躍不息的心臟。 “小和尚,你知道嗎?一個人在黑暗中獨自生活久了,是會害怕光明和溫暖的?!迸崦魧⑹稚斐隼韧?,任憑雨點打在她的手心和指尖。 她的手蒼白沒有什么血色,但生得纖長好看,指節(jié)勻稱漂亮。賀蘭慎知道,這樣一雙手天生是握刀和鼓琴的好坯子。 風(fēng)鼓起裴敏的袖袍,腕上的舊傷若隱若現(xiàn)。光鍍在她的鼻尖與眼睫,說:“有人害怕光,不是因為光不好,而是她自己不夠堅強優(yōu)秀?!?/br> “她很優(yōu)秀?!辟R蘭慎輕聲打斷她,幽深的眼睛沒有看雨也沒有看燈,只是輕輕落在她灑脫堅忍的身形上,“與黑夜并存的,并非只有詭譎與陰云,還有星辰與明月。生活在黑暗中卻依舊能不失本心的人,值得被尊敬?!?/br> 雨滴落在指尖,吧嗒一聲濺開無數(shù)碎光。 “你真的喝醉了,賀蘭真心。黑即是黑,白即是白,方才那話若是讓天子聽見,多半會失望罷?!迸崦羰栈厥?,捻了捻指尖的水漬道,“你生來光芒萬丈,一出佛門便是平步青云,不該對黑暗產(chǎn)生同情。而滿身泥濘之人縱使發(fā)光,那光也被埋藏在了臟污泥濘的外表之下,沒有人會在乎?!?/br> 長安一夜風(fēng)雨,兩人的衣袍翻飛交疊。過了許久,賀蘭慎方道:“裴司使,記得在并州時你問我,九天之上有沒有一顆星辰是為你而亮……從前有沒有我不得而知,但自那以后,必定是有一顆的?!?/br> 他擱在身側(cè)的手緩緩攥緊,垂眼道:“小僧從未動過凡心,沒有經(jīng)驗,但會好好學(xué)習(xí)……如何去保護一個人?!?/br> 裴敏指尖一顫,沒敢去看他的眼睛。她怕一看,就沉溺其中再也出不來了。 小和尚喝醉了,但她得保持清醒,以前所未有的認(rèn)真態(tài)度來思索這個難題。 雨已經(jīng)小了,但風(fēng)還未停歇。燈盞中的燭芯噗嗤一聲被吹滅,四周陷入了一片深沉的寂靜。 兩人比肩而立,一如無數(shù)次那般,仿佛只要站在一起就不懼風(fēng)霜。 夜還長著,長安城滿城風(fēng)雨,徹夜不息。 裴敏不記得自己是幾時回得房,只記得廊下驟雨初歇,屋檐滴水,賀蘭慎矜持有禮地對她說:“今夜叨擾了,裴司使回房歇息,不必相送?!?/br> 第二日醒來,庭前積水,滿地落葉狼藉。 裴敏脾胃虛寒,昨夜喝多了酒又吹了風(fēng),起床時便有些精神不濟。慢吞吞捯飭齊整,這才負(fù)手懶洋洋朝膳廳走去。 靳余早就將她那份朝食準(zhǔn)備好了,食盤上裝著一碗粳米紅棗粥并兩個蒸餅,這是吏員們慣有的朝食標(biāo)準(zhǔn),只不過裴敏額外多了碗胡椒豬肚湯。 “湯是賀蘭大人額外開小灶給您熬的!”靳余將托盤遞到裴敏手中,神神秘秘道,“卯時大人便來膳房了,親自守著爐火煨湯,沙迦大哥聞著香味而來,想蹭一碗湯喝他都不許呢!” “卯時?”裴敏回想昨夜分別時,怎么著也得丑末寅初了,賀蘭慎難道不用睡覺的么? 裴敏滿腹狐疑,端著托盤在膳廳中張望了一番,目光鎖定在靠門角落里獨自用膳的賀蘭慎,定了定神,朝他走去。 裴敏其實還未曾想好該如何開口回應(yīng),方不至于冒失傷人,但一見賀蘭慎獨自用膳的背影,她忽的想起昨晚那聲喟嘆般的“我有罪”,心中一軟,撐著慣有的淺笑在他對面坐下,深吸一口氣。 還未開口,對面的賀蘭慎一頓,慢條斯理的將嘴中的食物咽下,抿了口茶湯道:“早,裴司使?!?/br> 他嗓音略帶低啞,不似平常那般清朗,顯是宿醉未曾好好睡覺??伤纳袂閷嵲谟诌^于淡定泰然,仿佛昨夜的失態(tài)只是幻覺一場。 裴敏滿腹的話語盡數(shù)被堵回腹中,一手撐著下巴,一手有一搭沒一搭地攪動碗中的奶白色豬肚湯,笑道:“早啊,真心。多謝你熬的湯,有心了?!?/br> 賀蘭慎道:“舉手之勞,不必言謝。” 奇怪,太奇怪了,他是真的不記得昨晚發(fā)生的事了? 裴敏想著,忍不住試探道:“你昨晚喝醉了,頭疼么?” “尚好。裴司使呢?” “也好?!迸崦粜闹姓f不出的古怪。 雖然兩人平時相處也是客氣居多,但今日卻總覺得十分不自在,不知哪里出了差錯。裴敏意興闌珊地抿了口湯,瞇著眼問:“你可還記得,自己昨晚做了什么、說了什么?” 賀蘭慎停下筷子抬眼,微微側(cè)首,眼中流露出明顯的疑惑和茫然,問:“我可有失禮之處?” 不記得了?果真如此。 這小和尚,還真是…… “裴司使?”賀蘭慎望著她。 “啊,沒什么?!迸崦舻托σ宦暎凵窕謴?fù)明亮,朗聲道,“就是你喝醉了,當(dāng)著眾吏員的面強行念了半個時辰的心經(jīng)而已?!?/br> 聽到這話,鄰桌的沙迦緩緩轉(zhuǎn)過頭來,臉上掛著安詳?shù)奈⑿?,cao著一口半生不熟的漢話道:“聽了賀蘭大人講法,我終于得以大徹大悟……生亦何歡,死亦何苦,大唐佛法高深,渡我于苦難之境。從此我愿舍棄波斯襖教,皈依佛門,阿彌陀佛!” 裴敏一口胡椒湯險些嗆住,喉中辛辣,捂著嘴又笑又咳,眼角泛著淋漓的淚光,斷斷續(xù)續(xù)道:“你這波斯人,何苦在我喝湯時逗我!” 沙迦繼續(xù)微笑:“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我是賀蘭大人最忠誠的信徒?!?/br> 裴敏道:“墻頭草,昨兒還說是說我最忠誠的狗腿呢,今兒就變了風(fēng)向?” 沙迦這才破功,端著吃干凈的碗碟大笑著走了。 裴敏被辛辣溫暖的胡椒豬肚湯嗆得嗓子疼,正咳著,對面的賀蘭慎輕輕推過來一盞涼茶。 裴敏管不了那么多,端起那碗茶一口氣飲了,方舒坦許多。 她舔去嘴上的水漬,卻未曾留意到對面賀蘭慎深沉含笑的目光。等到她抬首時,那道目光又收斂情緒調(diào)開,化作一片平靜的幽深。 七月初,長安遭受風(fēng)災(zāi)侵襲,太廟屋檐瓦礫毀了大半,連樹木都折了不少。 凈蓮司也并未逃過這一劫。 庭院中皆是瓦礫碎片,樹枝凌亂堆砌,燈籠殘渣遍地,李靜虛立于狼藉之中,飛速撥打算盤道:“……正堂側(cè)殿共十間房舍損壞嚴(yán)重,瓦礫修繕二十兩,屋頂漏水修補費八兩七錢,燈籠、卷簾填補三兩五錢,綠植清理填補預(yù)計六兩……大小一應(yīng)物資、人工費合計,至少五十兩?!?/br> “五十兩?”庭院積水,倒映著天光云影,裴敏接過司器堂呈上的賬簿掃了眼,安排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