鋼琴后，菲利克斯得出的真實感受。

    和更偏向于音樂會、偌大劇場的德式琴不一樣，法式琴的音色要柔美得多。甚至連鍵盤的觸感都很不一樣，這臺琴的回饋十分敏銳，強(qiáng)弱的效果并不需要費(fèi)力地去敲擊……

    菲利克斯任由思緒蔓延開來，但他心里十分清楚，他真正想要思考的東西，根本就不是這些。

    很難說清演奏時的那種神奇的心理狀態(tài)，菲利克斯發(fā)誓，他一開始并沒有想要將巴赫的這首前奏曲演繹成這個樣子。

    原本只是想按照母親利亞教給他的那樣，如實地按照曲子最真實的樣子重現(xiàn)出來。但那抹在羽管鍵琴上沉浸演奏的身影，第一時間就跳入了他的腦海。

    只是想著體驗一番那首在羽管鍵琴上不太一樣的C大調(diào)的菲利克斯，未曾想鋼琴卻將他記憶里的溫柔放大到令人驚嘆的地步。

    強(qiáng)與弱的對比更加富有變化與層次，越發(fā)地悅耳動聽——這讓這首曲子變成一首真摯的，由心而生的吟誦之歌。

    菲利克斯眼中閃過一絲復(fù)雜。

    他知道自己的心，即是還在掙扎著堅持樂曲應(yīng)當(dāng)遵循作曲家的本意，但身體早已誠實地叛變給了這一瞬間的靈感。

    音樂是由心而發(fā)的東西，它永遠(yuǎn)不會騙人。

    菲利克斯終于意識到，他其實早就矛盾地認(rèn)同了某人的觀點，并為之沉迷。

    *

    能聽到這樣一首曲子，著實是不虛此行。

    范妮認(rèn)為整個下午的時光都會因這段樂音而變得更加完美。她絲毫不吝嗇自己的掌聲，起頭給她可愛的弟弟獻(xiàn)上由衷的贊美。

    從恍惚中回神的菲利克斯，在看到沙發(fā)那一片手掌的離合時，竟難得地有些害羞。

    他有些靦腆地笑著，直到范妮過來和他交換了位置——她要去親自實驗一下方才令她沉醉的演奏手法。

    所以，女孩子的私話領(lǐng)地就此解除限制，菲利克斯終于能去沙發(fā)那坐著了。

    嗯，和夏洛蒂坐在一起。

    和范妮在時的親密氛圍完全不一樣。菲利克斯端起那杯花果茶，不著痕跡地坐著了靠近扶手邊的地方，小心翼翼地和夏洛蒂保持著紳士的距離。

    紳士到，他和她之間，可以坐下一只穿著厚重冬衣的、胖胖的巴赫先生。

    悅耳的鋼琴聲再一次響起，它將所有的尷尬與別扭無形中沖散，讓有些緊張的心慢慢松弛舒展，最終得以自由徜徉。

    等到菲利克斯終于有勇氣挪動那么一小寸距離，想要開口和夏洛蒂說話時，對方倒是干脆地起身，利落的背影徑直朝向那幾面巨大的落地藏書柜。

    像是被人偷襲著拉開衣衫，往背后的頸脖那塞進(jìn)一捧雪，透心的涼意讓男孩子瞬間化作一尊漂亮的冰雕。

    我似乎被討厭了……她還在生我的氣……

    從夏洛蒂突兀的行為里解讀到這一信息的菲利克斯，頓時有些自暴自棄地萎靡了。

    他又默默地挪回了那一小寸距離，捧著那杯茶水，沉默地看著倒影在杯子里的自己。

    “喏——”

    眼前出現(xiàn)了一本有了些年頭的牛皮小本，暖棕色的封面襯得女孩子那只手更加白晰。

    不解其意的菲利克斯抬起頭，他看著微笑著遞東西給他的夏洛蒂，臉上滿是不知所措的驚愕。

    “？”

    “我有那么可怕嗎，菲利克斯？看好了，這只是個本子而已，不是什么奇怪的、危險的東西——給你的！”

    聽完女孩子頗有些無奈地解釋后，男孩子有些慌亂地將茶杯放到茶幾上，小心翼翼地用說雙手接過小本子。

    夏洛蒂順勢就坐在了他身邊。

    菲利克斯耳尖有些發(fā)熱，他有些高興，卻又為這驟然變動的距離而難為情。

    “……這是什么？”

    最終菲利克斯只是猶豫著輕聲問道，連她的名字都沒敢喊。

    “給你的生日禮物——相信我，我絕沒有特意為你準(zhǔn)備，只是剛剛范妮隨口跟我提起過——既然知道了，就不能裝作無事發(fā)生?！?/br>
    夏洛蒂一臉你別多想的認(rèn)真樣，輕快地將某些行為和自己撇得干凈。

    “鑒于你剛剛那首曲子彈得不錯，加上過生日的小孩子理當(dāng)被優(yōu)待，我就把它給你咯——至于它是什么，你翻開看不就知道了？我允許你當(dāng)面拆禮物，菲利克斯?！?/br>
    聽著身邊女孩子輕快的說話，菲利克斯嘴角上揚(yáng)的弧度漸漸加深。他將小本子愛惜地輕放在腿上，慢慢地打開了它。

    清秀明朗的手寫字母印入眼簾，如果以他的審美來看，這些字只能算得上工整好辨認(rèn)，完全沒有書法的味道。

    有些生澀地辨認(rèn)著那些詞匯，菲利克斯試探著問道：“似乎是音樂筆記？目前看到的這篇是寫巴赫的……可是，夏洛蒂，為什么它是法語？”

    “法語怎么了？”

    “我可以說，但識讀有些困難……畢竟我回柏林已經(jīng)一年了，期間很少用它?！?/br>
    看著男孩子有一些吃力地文字，不知為何夏洛蒂竟油然而生出絲絲愉悅的快意。

    她揚(yáng)了揚(yáng)眉，幾乎不帶誠意地致歉：“哎呀，那還真是抱歉，菲利克斯，畢竟那是我三年前就開始記錄的心得體會——那會我只會法語呢?！?/br>
    菲利克斯合上本子，偷偷瞥一眼夏洛蒂后微微應(yīng)了聲。

    別以為他聽不出來她話語間的幸災(zāi)樂禍。

    某位小姐真該好好藏一藏她大裙子都遮不住的上揚(yáng)的小尾巴。

    “那還真是沒辦法呢，夏洛蒂……幸好你送的人是我……給你個建議：親愛的小姐，你該練字啦。”

    “你就是嫌棄它是用法語寫成的對不對？三年前我才四歲啊——你把它還給我我自己收藏好了！”

    女孩子憤憤不平的樣子終于讓男孩子心情明亮了許多。菲利克斯抱住屬于他的生日禮物，用極其變準(zhǔn)的紳士微笑逗弄著那只炸毛的小貓。

    “啊，夏洛蒂小姐，我想你應(yīng)該很清楚，既然已經(jīng)是你送出去的禮物，那便斷然沒有再收回的道理?！?/br>
    謝謝你，夏洛蒂，這份禮物我很喜歡。

    雖然它是用不那么友好的法語寫成的，但它關(guān)乎你真摯有趣的音樂內(nèi)心世界，而我對此剛好十分有興趣。

    嗯，我收回那句關(guān)于字跡不優(yōu)雅、不具有書法美感的話。既然是你親手寫的，那這些圓滾滾的字母，我就姑且稱之為“可愛的字跡”吧。

    ……

    吃著小餅干翻著畫冊的瑞貝卡和保羅，向那一對又開始破壞安靜氛圍的人掃了一眼，姐弟倆默契地不發(fā)一語，繼續(xù)專注于他們的餅干和書籍。

    范妮聽著身后孩子氣十足的對話，對弟弟別扭可愛的行為非常滿意。心念一動，指下的鋼琴聲便越發(fā)歡快了。

    真是個美好的下午呀。

    *

    琴房旁邊的茶室里，屬于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