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俯下`身去，深深一揖，“愿教主萬福金安?！?/br>
“免禮吧……實不相瞞，這些年里，左使叛逃，四大護法死了兩個，邵師雖是個異人，畢竟難謀大事，還有一個常年在京里……在這森羅教里，本座真正能用的，也只得你一個了?！?/br>
寶座上那個人的話聽上去言辭懇切，他不動聲色地說道：

“過獎了，其實，教主這幾年栽培了不少新來的教眾，其中不乏有堪當(dāng)大任者。倘若假以時日，在教主教導(dǎo)之下必能將本教發(fā)揚光大?！?/br>
“你又何需謙遜至此？本座也知道，新來的人中確實有不少忠于本教又值得提拔之人……但若真的論起來，莫說本教，當(dāng)世也無人能與南宮右使比肩。只是……”

一個天青色的藥瓶被端到他面前，他近年來已經(jīng)無數(shù)次見過這一幕，他知道那個瓶子里裝的是什么，卻并不慌張，只是淡淡道：“蝕骨摧心散……教主終究還是對在下難以放心……不是嗎？”

“要把龍放回淵里，自然是有些擔(dān)心的?！币髧[天斜倚寶座，好整以暇地看著他。

“教主這話，怕是說錯了……若是真龍，又豈會被枷鎖困??？”他微微一笑，修長的手指拿起面前的藥瓶，“既然這是教主的意思，那么在下也只能從命了?！?/br>
第一章

一斛白米放在屋子中央。

通司臉上蓋著白布，輕輕唱著婉轉(zhuǎn)的巫辭。與漢地鼓樂齊鳴，經(jīng)幡飛舞的場景不同，南疆的巫事只有一襲黑衣的通司靜靜與祖靈對話。

即使在這里已經(jīng)呆了兩年有余，南疆的語言也對于他們來說還是陌生的，更何況那本不是用來和人溝通的言語，而是用來說給鬼神聽的。坐在通司正對面的陸玄青模樣有些緊張，這也難怪，今天這場巫事本是為他而作的。明天他們就要動身離開苗疆了，寨子里的通司聽說了這件事之后，主動表示愿意給他們占卜一卦。

元廷秀并不相信這些鬼神之說，但是也不介意讓陸玄青試一試。

自從離開森羅教后，元廷秀成了不見容于黑白兩道的存在，任何一個地方，他們都無法停留太久。好在南疆很大，中原武林和森羅教的觸角一時半會也沒有伸到這里，這給了他們以足夠的時間慢慢停留。

南疆與世隔絕，所幸有沈殊的那封信替他們鋪平了道路。兩年來，他們在南疆的各個部落之間輾轉(zhuǎn)打聽，卻鮮少有人聽說過五毒寶典的音訊，也沒有人知道那上面記載的只言片語。

對此，元廷秀并不意外，如果他所知道的信息沒錯的話，五毒寶典乃是一脈單傳的。既然楊洪看過，那么，在別的地方找到它的可能性也就微乎其微。說到底，他們都只不過是想要一個希望罷了，即使那希望無比渺茫。

陸玄青不知道這些，他比任何人都渴望自己的狀況能夠好起來。一路來，有太多來自背后的閑言碎語，偏生他的五感又異常敏銳，元廷秀不介意他是個廢人，不代表他自己也能夠心安理得地接受自己。

即使能夠擋得住宵小之輩一次又一次的企圖，也無法替陸玄青擋住來自周圍那無孔不入的惡意。

通司口中吟唱的巫辭停止了，換成了另一種更急促的語調(diào)，雖然聽不懂內(nèi)容，但也能聽出好像是在和人交談。

陸玄青放在膝蓋上的手指不安地卷曲著，雙眼一動不動地盯著通司的背影。不知道過了多久，通司口中的念念有詞停止了。他深吸了一口氣，問，“阿伯，結(jié)果是什么？”

通司沒有回答，他的樣子有些異常，好像突然變了一個人似的。陸玄青一驚，全身的血液一霎間仿佛凝固了起來。

從覆蓋在通司臉上的那塊白布下傳出的不是南音，而是漢人的語言。

“求人，不如求己?！?/br>
“阿青，阿青！”

元廷秀的聲音將他拉回了現(xiàn)實之中。他一個激靈坐了起來，意識到自己方才是靠在船艙里睡著了……自從那一天之后，占卜時的場景就不斷在他腦海中顯現(xiàn)，最后終結(jié)于那一句話。

他久未答應(yīng)，元廷秀便進了船艙，見他一副恍惚的樣子，關(guān)切地問道：“可是有什么不舒服？”

他搖搖頭，自從他失憶以來，元廷秀對他的照顧可謂是無微不至，甚至到了捧在手心里也生怕化了的地步。他雖然不記得他們之間曾經(jīng)發(fā)生過的大多數(shù)事情，卻也如本能般地依賴著對方。從一開始的一無所知到現(xiàn)在逐漸能自己辦一些事，兩年多以來，元廷秀一直在都耐心地教他各種生存在世界上所需要知道的事情。

只是，這樣的關(guān)系總讓他感覺，自己或許是元廷秀的負擔(dān)。即使元廷秀稱自己曾經(jīng)虧欠他良多，現(xiàn)在這樣并不反感乃至甘之如飴，他內(nèi)心的陰霾也總是揮之不去。

“那就好，”話雖如此，元廷秀卻還是額外多觀察了他一陣子，方才放下心來，“再過一會就到樂山了，準備下船吧?！?/br>
“嗯?！?/br>
他依言收拾起行李，這也是他現(xiàn)在為數(shù)不多力所能及的事情。然而，收拾到一半，他手上的動作停了下來。

“師兄，有條船……一直跟著我們。”

船槳劃破河水的聲音，從方才開始就是同一個頻率，已經(jīng)有了一段時間。

“除了船夫，船上還有兩個人，聽聲音，都是女人?！?/br>
“管他兩個人還是十個人……”元廷秀卻并不慌張，不，應(yīng)該說，這樣身處險境的感覺反倒會燃起他的興奮，“船家，停一會兒罷，后面的人想必跟得也累了……打開天窗說亮話不是很好嗎?！?/br>
陸玄青絲毫不懷疑他可以一個人應(yīng)付那兩名女子，卻也還是做好了臨敵的準備。無論如何，他都不想一直拖元廷秀的后腿。手指觸到了腰間的繞指劍，對于現(xiàn)在的他來說，這并不是件稱手的兵刃。繞指劍的威力需有剛猛內(nèi)力驅(qū)馳方可全部發(fā)揮，為此，元廷秀多次建議他換件武器。

——這劍不如扔了吧，趁早去鐵匠鋪打件新的……你干嘛那樣看著我？哦……你覺得那是老頭子的遺物不舍得？那樣的話，拿到他墳前埋了也使得。

然而他還是執(zhí)著地帶在身上，或許是師父冥冥之中的護佑，觸到那把劍的時候，他總是沒來由地感受到一股安全感。無可奈何之下，元廷秀只得教了他幾招防身，要和師父比肩是絕無可能的，也難以趕上先前的水準，充其量不過是能抵擋些不入流的對手罷了。

船停在了江心，后面的人仿佛遲疑了一陣子，隨即也靠著他們停下了船，卻并不敢輕舉妄動。見情況僵持不下，元廷秀索性來到船尾，對那船上的人喊道：

“不知是哪兩位姑娘一路相隨？若二位姑娘有話要說，不妨出來一敘?！?/br>
陸玄青聽到，對面船上的談話聲停止了。許久，傳來了屬于女子的清脆笑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