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東離開了這個地方。

我轉(zhuǎn)身出門找史東，埃利亞斯竟然拉住我的手。那只手仿佛是頂級匠人用最好的玉石雕刻的，精致，雪白，冰冷。

“旅途那么勞累，為什么不停下來歇息一下，讓我為你演奏一首歌?！?/br>
“不好意思，我還有要緊的事兒?！?/br>
我見到他臉上一閃而過的驚異。幾乎沒人能拒絕他吧，他可是埃利亞斯。

但是我現(xiàn)在不想去探討關(guān)于埃利亞斯的任何事。

我甩開他的手，走出了旅店，音樂聲遠了。

第17章—我是自由的—

在阿尼姆外城的市場區(qū)，我搜尋史東的蹤跡。那小子會跑去哪兒？

按照我的經(jīng)驗，我的記憶，他必定是跑去和暗巷的流浪動物廝混了，史東不太喜歡和人交往，他對人群的情感是抵觸的，我記憶中，他對敵人和同伴都是冷漠又殘忍的。

因此，我可以肯定他對我有著某種……我無法回應(yīng)的感情。若是我回應(yīng)了他，那必然是虛偽做作的，非本愿的。

史東不是會主動找人挑事的。除非對方真的觸及他的底線，那他必然會以十倍報復(fù)。

想來，他的個性也和阿尼姆城格格不入。

我走到深巷，一個停業(yè)的雜貨鋪旁邊，傳來熟悉的聲音。

“你回來了。”

“不?！?/br>
“你的任務(wù)已經(jīng)完成了，你該回來了。”

“我會去找新的任務(wù)。”

“你是我的一員?！?/br>
“你沒法控制我，現(xiàn)在我就是我，我是自由的?！?/br>
“很快，很快你就不再是了?！?/br>
我聽出其中一人是史東，另一人的聲音，似曾相識。

我確信，史東隱瞞了太多東西。太多，太多，我沒有發(fā)現(xiàn)的東西。

小巷的天空藍的純粹，一只渡鴉從我頭上飛過。我盯著黑色的鳥，似乎看見他的黑色羽毛下無數(shù)圓形的血紅眼睛。世界上真的存在神話中的千目渡鴉嗎？

那是一種普通的渡鴉。

我離開巷子，出來的時候正好碰見史東。他的臉上有些憔悴，也許這幾天他沒睡好，也可能根本沒有睡。

我熟悉他，他的樣子不正常。如果按照常人的定義，這種恍惚焦慮的狀態(tài)就是一種嚴(yán)重失常。

我問他：“我說你怎么不見了？”

他說：“我討厭這座城市，非常討厭?！?/br>
“我覺得這里還好，‘純凈之聲’的吟游詩人也很棒。你該去看看他，也許就會愛上這里。”

他頓了一下：“他叫埃利亞斯？”

“對，一個美人。”

“我更中意那邊的美人?！彼噶酥鸽s物箱上面一只縮成一團睡覺的黑貓。

我想也是，他一直如此。

“史東，我總覺得你在逃避什么？”我把他推到墻上。

那只漂亮的小黑貓因為突如其來的震動而喵叫了聲，炸毛逃走了。

“是嗎？我有什么好回避的?！彼麛偸帧?/br>
“很多東西，你隱瞞了太多東西?！?/br>
我知道，他對我隱藏了很多，關(guān)于許普諾斯，關(guān)于血腐病，還有剛才的神秘人。

我希望他能和我坦誠相待，我希望他能回到把我從雪原帶出來的時候，沒有猜忌沒有質(zhì)疑，甚至沒有一句言語。

我盯著他的眼睛。

他看著地上的沙石。

“我忘了。”他敷衍道。

時間的確能讓人淡忘某些無關(guān)緊要的事情，但是那些東西完全不同。

“史東，你真的就這么不信我？”

“不，你，是這世界上我唯一相信的人?！?/br>
說完，他突然抓住我的頭，手指伸入發(fā)中，主動吻上我的唇。

我沒預(yù)料到他會主動地打破這近乎六年的感情僵局。

一個多么漫長，僵硬，又無奈的深吻。像是點燃了摻和了骨灰的黑火藥，突如其來，爆發(fā)。

我無法享受這個吻，我無法回應(yīng)，我無法沉迷于深情之海。

就算我嗅到了，微微的，那燃著薰衣草的燭火。

我的靈魂已經(jīng)死了。我的情感已經(jīng)死了。

此刻站立之人只是為了活著而活著，沒有更多的欲望。他無法去品嘗自己的欲望，因為欲望已經(jīng)變得索然無味。

此刻站立之人，只是為了去看看事情的發(fā)展，活下去，然后看看真相的模樣。

欲望已經(jīng)褪色，被腐血吞沒。

“忘了這個該死的親吻?！笔窎|說，“就像往日一樣，把它當(dāng)做一個無意義的夢。”

是該這樣吧，忘記這些我們都知道的現(xiàn)實，然后把它抽象成不可能的夢境。

是該這樣吧。

“你該知道這不是回避的理由?！蔽野阉频綁ι?、觸及他目光中融和的痛苦和愉悅，“告訴我，既然你相信我，就告訴我。”

“但我們始終是兩個人，你不會明白我的苦心。”

“那你想怎樣？要我想對待情人一樣對你？那樣對我們兩人都沒好處。”

“我不需要。我永遠只是你的下屬，我永遠不會奢望擁有你。所以，我求你，離開這里?！?/br>
史東的眼睛里混入了不知名的黑色，不知名的絕望和歡愉，矛盾，它們混合，又相互扭打廝殺，發(fā)出了絕望的吶喊。

他拔出腰間的匕首，抵著我的喉嚨。匕首的刀尖是彎曲的，如我們兩人的心境，糾結(jié)，扭曲，反射著純粹的陽光。

“把我放開！”他說。

“你瘋了吧，你一定瘋了！”我無法看透他，我只知道他是絕望的，矛盾的。

我想幫他，卻并非因為愛他。我不希望自己唯一的朋友，被自己逼瘋。

他的刀尖在我的喉嚨劃了一刀，刀口很淺，我竟然完全不痛。那些黑色的血流出來，污染了衣物。

“原諒我，原諒我……為什么我要讓你來這里……不……不！”

史東是神志不清了。他推開我，橫沖直撞地逃離了我。

我捂住喉嚨上的傷口，太淺了。他能對我造成的傷太淺了，甚至沒有一絲痛覺。

只有腐血流出來。

第18章—是靈魂的完美形態(tài)—

我想挽回我失去的東西。我想抓住逃走的他。

我想，這感覺竟然像極了我的欲望。

一個腐朽的活尸竟然還貪戀生靈的欲嗎？

鋪天蓋地的孤獨如黑海湮沒我。

恍惚間，世間一切反了色調(diào)。

白色的城突然變黑，污穢沿著城的中軸線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