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片市區(qū)算是完全臭了。

    陶湘經(jīng)歷過北地的斗批大會，知道名聲在這個按“家庭出身”分類的特殊年代里極為重要, 被眾人誤解的陶家叔嬸平常連頭都抬不起來，日后若有什么壞事也會被第一個懷疑到頭上，而那時再被安上什么冤枉罪名，只怕就沒有這回好過了。

    這念頭始終壓在陶湘的心頭，眼看對自己烈士子女身份的定奪結(jié)論即將下來，不管最終結(jié)果如何，她總要回到戶口所在地去，屆時鞭長莫及，再想回來可就難了。

    必須得在離開前先幫陶家解決了這件事，陶湘心想。

    幸而這個問題也沒耽擱多久，陶家叔嬸宅居家中日日翻看那份印有陶湘光榮知青事跡的全國日報，這給陶湘帶來了靈感，或許可以寫一封澄清稿件自費寄給報社刊登。

    在征得陶家夫妻倆人的同意后，陶湘決定親自提筆敘寫，她熟知整個事件脈絡(luò)，以及不為人知的陶家嬸嬸多年前失胎秘隱，作為當(dāng)事人，也是旁觀者，由她來寫最好不過。

    為了擴大范圍，吸引更多的人，陶湘還挖空心思特意以第三人稱白話文故事形式為行文載體，直到文末才點名情節(jié)中的陶家確有其人，想來本市的人一讀報就會知曉這是火柴廠陶家的自傳，固執(zhí)惡意的思想能有所改變就再好不過了。

    不得不說，即使文筆略微平庸，但情節(jié)題材都極為緊湊新穎，充滿現(xiàn)實色彩，且結(jié)尾轉(zhuǎn)折不按常理，當(dāng)代坊間很少有這樣真實的話傳雜文，讀來甚是引人入勝。

    陶家叔嬸看了十?dāng)?shù)遍陶湘寫的三千字草稿，沒發(fā)現(xiàn)有什么地方需要改動的，這才難舍地交給陶湘寄去報社，若不是涉及到自身，或許他們會更欣喜于欣賞陶湘的文采。

    經(jīng)歷過波瀾壯闊百花齊放的文壇現(xiàn)世，陶湘自然不會覺得自己寫得有多好，在她看來這篇文頂多只能稱是平鋪直敘，然而她還是低估了這個特殊時代對于文學(xué)的限制。

    本地的某報社很快采用了陶湘的稿件，出乎意料的，他們不僅退還了二十塊巨額登報費用，還反過來寄給陶湘十五元的稿費和幾張樣報。

    樣報上同樣惹人詫異，陶湘的這篇澄清稿位于閑逸B面報正當(dāng)中，幾乎是除A面外最好的位置。

    許是報社站長預(yù)估得當(dāng)，當(dāng)期報紙在市區(qū)各地很是熱銷，簡直到了人手一張的地步，只好加印許多以滿足銷量。

    在流行的同時，也吸引了更多的人開始理性看待陶家的事情，甚至共情于陶家叔嬸的境遇。

    陶家又漸漸重新熱鬧起來，有不少看了報或聽說報紙上故事的人來到陶家詢問真?zhèn)?，在獲得肯定回答后，同理心便抑制不住了。

    “雖說是把自己孩子換過去了，但怎么也算送了個有血緣的，總比養(yǎng)外頭撿來的好……”

    “是啊，陶家兩房統(tǒng)共就這么一個血脈，陶五養(yǎng)了不虧……”

    說到孩子，大家又想起報紙上故事里陶嬸的孩子因陶蘭而沒了的事。

    有些熟悉陶家情況的婆嬸惋惜道：“以前總當(dāng)你們兩口子看不上女娃，沒想到里頭竟還有這樣的名堂……”

    “唉，遭了這么大事，還能把她養(yǎng)活養(yǎng)大，給她書讀飯吃，又不是親生的，你們也是不容易……”

    見氣氛沉悶，有人好意調(diào)侃：“可不，我鄉(xiāng)下老家那邊有戶人家因女兒沒看管好弟弟，叫掉水塘淹死了，那差點沒活活打死，后來那女孩也不知給了誰家，你們算心善了……”

    眾人站在了陶家的立場上看待問題，從前吐槽陶家叔嬸苛待女兒的，至今都紛紛變了話風(fēng)，反倒說起了好話，不過也證明陶家再次被鄰里間和善接受。

    也有人想起故事里的另一個主角陶蘭，她已經(jīng)許久沒有出現(xiàn)在火柴廠家屬院了：“陶蘭現(xiàn)在還跟你們聯(lián)系么？”

    陶家叔嬸搖頭，態(tài)度寒默，一副提都不愿提起的模樣，只當(dāng)是白養(yǎng)了這個女兒十多年。

    事到如今，沒有人再去探究之前這股換子謠言究竟是從哪里先傳出來的，謠言能越傳越烈，他們這些添柴的都是幫兇。

    話題被岔開，所有人又熱熱鬧鬧說起了別的，但在始作俑者陶蘭那里，她本人就不是那么好過了。

    陶蘭活了兩世，一世更比一世堅定自己是與陶湘互換的身世，甚至覺得老天爺都在幫她，不然不會叫她覺醒上世的記憶。

    她為此不斷努力調(diào)查，好不容易到現(xiàn)在有了重大的突破，可現(xiàn)實卻竟然如此諷刺……

    捏皺的報紙掉落到地上，B版報上皺痕尤其慘烈，陶蘭看到了那段屬于幼年時她與陶嬸的沖突情節(jié)，眼前像是豁然開朗般，一些模糊不清的、被刻意遺忘的回憶片段剎那出現(xiàn)在她的腦海里。

    血，一地的血。

    原來都是自己的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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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報紙的事過了沒多久，針對陶湘身份的評定結(jié)論也下來了。

    讓陶家夫妻高興的是，沒有下達任何不利處置，連陶湘原本預(yù)想的被剝奪烈士子女身份的結(jié)果都沒出現(xiàn)，依舊還是按以前那樣享有津貼與補助。

    這多虧報紙上刊登的那篇稿文，在市面上引起了廣泛的傳播和討論，絕大部分人都站在陶家一邊，促使保衛(wèi)所和街道辦事處不得不參考尊重民意，于是在城里某就診醫(yī)院查到姚春梅多年前確實有落胎不育的記錄以后，便統(tǒng)一做出了以上的決定。

    滿城風(fēng)雨悄然平息，陶家一家至此總算是安然無恙。

    耽擱了這么久，時間早已跨度到二月末去了，離回旮沓屯的約定時間晚了快十天半個月，陶湘和秦麗必須立刻啟程回北方。

    動身前，陶湘將手頭上所有積攢的百來斤全國糧票和幾百塊錢鈔都盡數(shù)交給了陶家叔嬸，充當(dāng)他們未來很長一段失業(yè)時期的生活費。

    至于空間里的米面糧食則沒有給，拿出來太打眼不說，家里的情況也沒差到需要這些，還是先屯著做救急糧，等她日后月月領(lǐng)了錢票兌換成全國糧票再寄回來就好。

    陶湘安排得長久周到，陶家夫妻倆卻萬分不舍：“現(xiàn)在家里頭就只你一個了，不如去跟街道商量商量，將你戶口再調(diào)回來？”

    陶家叔嬸是真心不舍得讓陶湘再去北地插隊下鄉(xiāng)，如今他們沒了穩(wěn)定收入的營生，以后無法為其提供幫助不說，還要連累陶湘每月都從津貼里拿大部分補貼他們，這讓這對夫妻的愧疚感達到了巔峰。

    況且就這么一個獨女，兩人生怕陶湘在那勞什子鄉(xiāng)下土地方受苦，而他們看不見觸不著，恨不能從此之后就直接留在身邊捆到褲腰帶上好好伴著，尤其當(dāng)今一切都挑明的情況下。

    陶家嬸嬸更是說道：“聽說城里好些辦了病退回來的，像隔壁筒子樓里就有買通生產(chǎn)隊大隊長給出了病退書的，要不你也……”

    她將鼓囊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