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雁歸將她上衣往下拉了拉, 露出整個左肩來,登時倒吸了一口涼氣。 弩箭刺入謝杳左肩,幾乎整根沒了進去,箭頭一遇著阻力便生出了倒鉤,嵌在她血rou里,不可輕易拔出——唯一值得慶幸的便是箭頭沒有淬毒了。 殷紅的鮮血順著謝杳左臂淌下來,勉強可以視物的光線里,她今日這身玄色的衣裳倒成了最好的遮掩。 雁歸剛要開口,便被謝杳緊緊握住手。她臉色慘白一片,唯獨眸光堅定,什么也沒說,只是緩緩搖了搖頭。 雁歸明白她的意思,他們此時被困于此,外頭的當他們是囊中之物,還未強攻也只是不想徒增傷亡,慢慢耗著他們。這時候謝杳不能倒,謝杳倒了,人心勢必動搖。 雁歸默不作聲地將她衣裳拉上去整理好,小心避開她的傷處。生受這么一箭是何滋味雁歸是領(lǐng)教過的,昔日連她一個練武多年的且都疼得眼前一陣陣發(fā)黑,遑論謝杳這副金嬌玉貴的身子。 雁歸清了清嗓子,干澀道:“不過蹭到了皮rou,無甚大礙?!?/br> 謝杳的額頭上全是虛汗,她抬起右手抹了一把道:“不管外頭說什么,不必去聽。鎮(zhèn)國公世子是何等人,萬不會折在宵小手里,既已生變,他必然會察覺,領(lǐng)兵回援。再者,我早已遣人去請兵,多守一刻,我們的勝算便大一分?!彼f這話時聲音沉穩(wěn),聽不出絲毫異樣,整個人卻是全借著雁歸暗里扶著才站得住。 底下人齊聲應(yīng)了是,又有人道:“今日縱有一死,也是死得其所?!?/br> 雁歸扶著謝杳找了個地兒坐下,看著她緊鎖著眉頭目光卻仍一片清明的樣子,莫名想起了沈夫人。 雁歸沒佩服過什么人——畢竟她自個兒走得這條手刃仇人的路,已是被大多數(shù)人欽佩的了。唯獨沈夫人,于她既有救命恩情,又有教導(dǎo)之義。是沈夫人第一個叫她發(fā)覺,原是女子也可活成這般,巾幗不讓須眉。 勝敗乃兵家常事,在邊疆有一回,沈夫人暫駐的城池被圍了整三個月。那時候雁歸跟在沈夫人身邊兒,不管多么惡劣的處境,只要能看見沈夫人,便安定下心來,沒有理由地相信他們會贏。那場仗后來他們也確實贏了。 雁歸沒想到,謝杳看著柔柔弱弱一陣風(fēng)都能吹散了似的,骨子里那種能叫人安心的堅定,與沈夫人竟有幾分神似。 與此同時。 沈辭隔著盔甲揉了揉心口,遲舟見了一夾馬肚子趕上去,低聲問道:“主子可還是不適?” 沈辭回身望了一眼身后跟著的將士,“無礙。傳我將令,全軍加速,天亮前趕到知州府。” 他自打黃昏時候起便心頭堵了一塊似的,本是要在臨郡留一夜,待到天亮再出發(fā),這一來坐臥不安,擔心謝杳那邊,索性當即啟程。 馬蹄噠噠響成一片,遠遠望見有人往這兒來,四五個人,皆騎著馬,沈辭一勒韁繩,抬手示意身后的將士皆停下。 遲舟領(lǐng)了一支十數(shù)人的小隊打馬跑出去,呈包圍之勢將來人圍起來。 說來也巧,來人當中恰有沈家的,與遲舟一照面登時猶如意外找著了失散多年的親兄弟——這幾個人本是被分出去請兵的,誰成想專門尋沈辭的那幾個沒尋著人,倒叫他們誤打誤撞上了。 遲舟聽了個大概,心倏地沉下去。自家主子有多在意謝府上那位小姐,旁人興許不知,他是知曉的。捧在心尖兒上的至寶,哪兒容得絲毫閃失? 不知過了究竟多久,外頭的聲音漸弱,謝杳睜開雙眼吐出一口濁氣,聲音里是再掩飾不住的虛弱,怕被人聽出來,只能附在雁歸耳邊道:“霍淳是預(yù)備強攻了?!?/br> 雁歸忙道:“省些氣力,我知道怎么做?!?/br> 謝杳疲憊地點點頭,聽雁歸一一道明,又補了兩句。 待霍淳的人當真攻了進來時,時間仿佛被拉得極長。 長槍從門外貫入,逼屋內(nèi)的人往后退,撞門的聲響一聲響過一聲。眼見著門要被破開,有人啐了一口,硬生生頂了上去,下一刻便被釘死在門上。 饒是如此,仍有人前仆后繼地補上去,直到門上摞了兩三具交疊的尸首,直到長槍再也刺不過來。 門還是被破開了。 謝杳抬頭看了一眼天,隱隱有些亮起來。 廝殺聲不絕于耳,她從前沒少聽這聲音,只是這回格外地近一些,近到能看著血是怎么從一個方才還在說著話的軀體上噴濺出來,落下一地的粘膩。 這是謝杳自打重生后,第一回 這么靠近死亡。照理說都是死過一回的人了,一回生二回熟的,也不該懼怕什么——她也確實不怕死。接連兩世,她從來沒怕過死,她怕的只有無可挽回的遺憾。 她若是死了,一切終將還是要走回無可挽回的老路。 雁歸緊緊護在她身側(cè),卻已是退無可退。 地上橫七豎八躺著尸體,整一間廂房的地上連落腳的地兒都沒有。雖是霍淳的人死得更多一些,可架不住他們?nèi)藬?shù)也眾多,不管死了多少,立馬便能雙倍補回來,一路拼殺后,已漸漸將謝杳這邊還活著的人層層圍了起來。 “未能護得居士周全,是下官無能?!?/br> 謝杳眼前其實已發(fā)黑,強撐著身形站著,瞧不清周圍的人,也分不出是哪個說了這么一句,她強提了一口氣道:“未能及早察覺,陷入險境,是我無能?!?/br> 那人又說了些什么,謝杳隱約聽見了一句“士為知己者死”,后面的再聽不真切——他提刀沖殺了上去,硬生生從包圍圈里撕開了一道口子。即便明知如此情形,這般也無濟于事。 能多拖一刻總歸是一刻,雁歸迅速護著謝杳從撕開的口子殺出去,又搶出了一刻喘息的機會。 謝杳意識開始不太清楚,依稀記得這一路上她確是提拔上來過一人,原因無他,那人看著是個可堪大用的,在原先的位子上委屈了。她只是因著惜才隨口將人提拔了上來,沒打算收為己用,自然也就并未上心,是以連那人的名字她都記不得了。 那人為了護她慘死刀下,尸首分離,她卻連那人的名字都記不起來。 雁歸緊貼著謝杳,察覺到她有些發(fā)抖,也只當是失血過多引起的。畢竟這時候她無暇分心,四下里皆有可能飛來冷箭,防不勝防。 正是這時,外頭忽的響起沖天的喊聲,兵戈相接的聲音驟然激烈起來。 雁歸又殺了兩個試探著近她們身的人,聞聲眼神倏地一亮,知是終于等到了援兵。 天邊露出一絲魚肚白。 沈辭自馬背上翻下,將霍淳的人頭摜于地上,整個人渾似剛從血泊里撈上來——多是旁人的血,可他因著方才沖進知州府時不要命的打法,也受了些皮外傷。 他一身煞氣,提劍踩著一地的血過來的樣子委實像是修羅再世,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