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敏兒皺了皺眉，但見林今棠理都不理他，便不想出聲爭辯了。

    別看祖母寵她，若她跟大哥起了爭執(zhí)，那祖母還是不分青紅皂白向著大哥的，這一點(diǎn)她小時候便吃過虧了。

    誰知林今澤沒一會兒又道：“說起來，男子嫁人不需行拜別禮嗎？至少娘、祖母、爹的牌位……對了，還有小叔的牌位，都該拜過一回才是?！?/br>
    王氏終于沒能忍住，瞪了他一眼。

    遭瞪的林今澤有些不解：“娘，您瞪我干什么？”

    關(guān)氏聞言，面色不虞地看向王氏：“吉利日子，你別惹出不痛快?！?/br>
    往日里王氏定要忍氣吞聲，可今日這樣的日子，她本就苦在心頭，又不愿叫就要離家的三郎臨走前還遭一回委屈，說話難得帶了些火氣：“三郎即將要貴為王妃，你可見過皇家人給別人下跪的？”

    林今澤一噎，聲音弱了下來：“這不是一時沒想起來……而且圣旨還未下……”

    剛這么說，前面道上就有一匹快馬趕來，又依稀聽見了奏樂聲。

    林今棠認(rèn)出了來人，是紀(jì)瀟身邊的大內(nèi)官唐鳩。

    他下馬時便直接高舉起金黃的卷軸，林今棠早有預(yù)料，第一個撩了衣擺，平靜地跪了下去。

    滿街百姓竟也一同陪跪。

    他們中大多人這輩子別說圣旨，圣人口諭都不可能聽到，今日有幸見識一回，能跪著聽旨，都覺得是榮幸的事，回去能吹半輩子。

    前面那些文縐縐的話他們聽不懂，可最后一句聽得明明白白：“冊封為齊王正君?！?/br>
    末了，林今棠穩(wěn)穩(wěn)道了一聲：“臣接旨?！?/br>
    百姓為之喝彩起來，林府的人則忍不住輕聲交談：“正君是什么意思？”

    “應(yīng)該是“妃”字不適合形容男子，才改成正君的吧?！?/br>
    唐鳩轉(zhuǎn)交完圣旨，躬身朝林今棠行了一禮：“恭喜正君。”

    像是掐著時間的，他剛行完禮，迎親的嗩吶聲便停在了轉(zhuǎn)角。

    只聽一人高聲道：“吾紀(jì)瀟，前來迎親?！?/br>
    這聲音與林今棠記憶里的有些不同。

    她平時說話時，聲音低沉而柔和，帶著點(diǎn)輕微的啞意，那是一種獨(dú)特的好聽，林今棠從未聽過與之類似的聲音。

    而此時她放開嗓子，聲音輕易地響徹整條街，這大概是在戰(zhàn)場上磨出來的本事。

    不過，亦是好聽的，看周圍的小娘子，皆因這一聲、及那一眼羞紅了臉。

    齊王紀(jì)瀟，俊朗非凡，名不虛傳。

    老夫人關(guān)氏作為林府的當(dāng)家人，連忙照著安排說了一聲“準(zhǔn)”，唐鳩替她高聲傳開，紀(jì)瀟這才獨(dú)自策馬前來，到門前下馬。

    林府之人紛紛朝她行禮，她再回以半禮，隨后望向林今棠：“可曾別過家人？”

    “稍等?！绷纸裉恼f完，回身先朝王氏一拜，卻并無多余的話。

    王氏用帕子掩住嘴，忍不住哭了出來，她的小兒子回來八年，還未能打開他的心扉，便又要離開她了。

    林今棠又望向門后，影壁前的桌子上擺著兩個牌位。

    關(guān)氏這會兒心里暗暗滿意了些，雖然先拜的不是自己，可他能想起來給自己的兩個父親拜別，也算他還有些良心……

    卻見林今棠拜完林曄，淡淡說了句“父親，別過”，隨后便轉(zhuǎn)過了身，路過小妹身邊時順手在她肩頭拍了拍，其他人他連看都沒看一眼，便直接走下臺階。

    關(guān)氏瞪大了眼睛，林今澤甚至沒壓住聲音：“這就完了？”

    紀(jì)瀟已經(jīng)看出了端倪，早知道林今棠和家中關(guān)系冷淡，可眼下恐怕不是“冷淡”這么簡單。

    他若都不拜也就罷了，偏偏他拜了，還只拜了一人一排位，其余被無視的人，與被當(dāng)眾打臉無異。

    便為此彈劾他“不孝”之過都是可以的。

    但她只假裝不曾看到，見林今棠下階，便伸出一只手。

    林今棠眼里似乎劃過一絲掙扎，才把手遞上去——他覺得這動作娘兮兮的。

    幸好觸碰的那一剎，紀(jì)瀟就改成了普通的交握，她只牽他到上馬為止，等林今棠坐好，就回了自己的玉獅子上。

    唐鳩引他們二馬并列，隨后拿出一條中間綴絳色同心結(jié)兩端青色繡絳紋的長綢，一端交給紀(jì)瀟，一端交給林今棠。

    青色在婚嫁中代表女方，他們兩個男子，實(shí)在不知為何是這顏色，林今棠想了想，估計(jì)也只有滿目赤色陽氣太重、故而找條青色綢帶來調(diào)和陰陽能夠解釋了。

    一抬眼，紀(jì)瀟正把綢帶往自己手腕上纏了個死結(jié)，林今棠頓了頓，也效仿之。

    兩人并肩行在馬上，慢悠悠地往前走，因?yàn)楸煌慕Y(jié)連著，不得不靠得近一些，幸好兩匹馬兒之前專門養(yǎng)在一起，生出了默契，步子基本一致。

    過了巷口，隊(duì)伍便跟在他們身后敲鑼打鼓起來，沿途的恭賀聲不絕，顯得過于熱鬧。

    “我知道你不喜吵鬧?！奔o(jì)瀟先開了口，“但我估計(jì)你更不想坐轎子，且忍一忍吧。”

    林今棠朝她望了一眼，同心結(jié)在余光里搖搖晃晃。

    他說：“今日無妨?！?/br>
    據(jù)說禮部一開始還想讓林今棠“身著青服，按俗出嫁”，為此紀(jì)瀟與他們吵了上百個來回，每吵一回就逼得禮部刪一條細(xì)節(jié)。

    最后紀(jì)瀟以一句“吾忙，少廢話”直接拍板：林今棠門前等迎，紀(jì)瀟隔街請迎并等一聲“準(zhǔn)”字再行以示尊重，需在林府內(nèi)完成的一切禮俗由林今棠自己決定是否免去。

    看到那青綢了嗎。

    那是禮部最后的倔強(qiáng)。

    他們要先出坊間，途中穿朱雀大道，順便繞東市半圈，過街撒糖后回永興坊的齊王府。

    誰知還沒來得及到東市，天上便落了雨，雨勢看起來還有些迅猛。

    他們不得不找地方暫避，幸好旁邊就是曹宰相府，再多人也納得下，不說別人，起碼兩位主子和兩匹馬沒有淋到多少。

    只是落在隊(duì)尾的人及沿街看熱鬧來不及找地方避雨的百姓就有些狼狽了。

    紀(jì)瀟不禁驚奇：“莫不是我欺負(fù)禮部欺負(fù)得太狠，他們才找了這么個日子報復(fù)我？”

    這話說得著實(shí)有趣，連林今棠都不禁笑了一下。

    紀(jì)瀟耳朵多尖啊，立刻便望過去，正好捕捉到林今棠唇邊還未平息下去的那抹笑意。

    極淡，但如同冰雪消融般，叫人心也要化成了一灘水。

    不知道是不是叫那一身的紅襯的，她覺得林今棠有些暖起來了。

    此時才發(fā)覺，他們躲雨時有些匆忙，沒有注意位置調(diào)換了，此時系在青綢的那只手都在外側(cè)，于是青綢恰好繞過兩人身前，將他們圍在同一個環(huán)中。

    過往忙著招待來客的曹府仆人都忍不住偷偷打量這對尊貴的新人。

    紀(jì)瀟假裝一本正經(jīng)地觀察天色，背地里卻不大正經(jīng)，試探地勾了勾林今棠的手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