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陽忽然叫住了她。

    樂嵐問：“怎么了？”

    燈燭下，他的眼上籠著層淡光，透著股說不出的倦態(tài)，“你這一次下界，大概會在凡間停留多久？”

    她本想說“到完成試煉為止”，話在舌尖轉(zhuǎn)了轉(zhuǎn)，轉(zhuǎn)口道：“留到我想走為止——怎么問起這個來了？”

    李未陽道：“我們的婚約……”

    “婚約怎么了……”樂嵐一怔，立即察覺到了反常，一激靈道：“你想悔婚？！”

    “不不，我不是這個意思，”他急忙辯解，生怕她起了誤會，稍頓了一頓，又道：“我是想說，你是仙人，我是凡夫俗子，畢竟天人有別……”

    “天人有別怎么了？”她一口頂了回去，“天條又沒規(guī)定神仙不許娶妻生子，我不過就是命比你長了一點，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你想活多久，我就給你續(xù)多久，除此之外不許胡思亂想！”

    他想活多久，她就給他續(xù)多久，那地府那里可怎么交代？

    李未陽聞言莞爾，忽又想起了什么，問：“你在天界應(yīng)該另有父母的吧？”

    這只是個再普通不過的問題，父母兄弟，人之天倫，便是神仙也不例外，樂嵐卻像被射了支啞箭，忽然噤了聲。

    她啞了片刻，強(qiáng)行扯了個滿不在乎的笑，“他們不管這些的，我們早就分了家，分家之后各過各的，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她雖然強(qiáng)作輕松，他還是一眼看出了那笑里所包含的滿滿的心虛，幽幽嘆道：“即便是出閣這樣的大事，也不管么？”

    樂嵐默了一默，“……管不管的到時候再說，反正現(xiàn)在他們是不會管的?！?/br>
    她顯然不想在這個問題上過多糾纏，隨便推脫了兩句，便讓他早些歇息，回房去了。

    李未陽的傷勢雖然看起來十分駭人，但其實并不是很嚴(yán)重，刺傷痊愈得快，也不會留下什么疤痕，倒是他被樂嵐扯壞的那兩根筋以及后腦殼上的撞傷須得好好將養(yǎng)。

    她謊報遇刺，將軍府及禁軍巡防派了不少人手四處搜查，結(jié)果自然而然一無所獲，雀靈躲在天命司中不敢露面，樂嵐也不好直接沖進(jìn)去拿人，只得把這個仇先記到丹渚頭上，到時新仇舊賬一塊算。

    臨近年關(guān)時，李未陽的傷差不多好利索了，她為了讓他盡快痊愈，往藥里悄悄加了不少東西，助他強(qiáng)筋健骨。只可惜喝下去總不見什么療效，他的傷勢還是以正常的緩慢速度，足足過了兩個多月才康復(fù)。

    相府里，樂嵐把配好的藥貼敷在他后頸下，清涼的觸感由肩頸緩緩蔓延至整個背部，李未陽躺在扶椅上，滿足地吁了聲氣。

    自他受傷以來，她時常隱了身形前來探望，他的傷勢起初有府里的醫(yī)官照料，用不著她親自動手，可這貨偏偏耍起了賴。

    每逢她來，他一定竭力喊痛，而且要大喊特喊，喊得樂嵐過意不去，兼之心中愧疚，便幫著照顧了兩天他的起居。

    此后，他就得寸進(jìn)尺，越發(fā)矯情起來，連醫(yī)官也不再請了，只等著樂嵐幫他上藥。

    因他時常獨自關(guān)了門料理傷口，府里的下人們起先還好奇，他們家公子一個人是怎么往背上上藥的，胳膊夠得著么？

    時間長了，見他不但沒有什么不適，氣色反而越來越好，效果比醫(yī)官在時還管用，也就慢慢習(xí)慣了這一怪異舉動。

    反正他怪異的地方近來越發(fā)多了，也不在乎多這一樣兩樣。

    比如時常一個人對著空氣自言自語，完了還樂呵呵的傻笑；

    又如一個人喝茶的時候，偏偏要擺上兩只茶杯，還不時給兩只杯子續(xù)茶；

    再比如他以前最不喜歡甜食蜜餞，卻命人在房間里擺了許多奶白杏仁、栗子糕、鴛鴦卷等果點，甚至還多設(shè)了一張軟塌。

    仆人們紛紛感慨，以前多靈光的一張腦子，偏偏就遇了刺，成了現(xiàn)在這番神神叨叨的樣子。

    樂嵐洗凈手，走到桌邊倒了杯茶，李未陽偏頭笑看著她，道：“若每日都能如此，我情愿再多受幾次傷?！?/br>
    “再來幾次，你的小命就沒了?！彼柿丝诓瑁琢怂谎?，腦海里忽然意識到了什么，狐疑地盯著他：“你是不是每次都在我走之后，悄悄把膏藥給揭了？”

    “哪有的事！”李未陽頓時叫冤：“我巴望著快些恢復(fù)還來不及，怎么可能自戕自毀？”

    “是嗎？”樂嵐眼里滿是懷疑，似是不信，“那為什么我給你的藥都沒有起過療效？”

    他苦惱地嘆了聲氣，神色也頗為不解，“許是因為體質(zhì)不同，神界的藥對于我這個凡人來說起不到什么作用吧?！?/br>
    說著，他又想到了某處，嘴角慢慢暈開笑來，“現(xiàn)在痊愈不是剛剛好么？既不會誤了過年，也不會誤了婚期?！?/br>
    樂嵐嘴里噙了口茶，不方便講話，便沒有理他，這時，自遠(yuǎn)處忽然傳來數(shù)聲沉重的鐘罄之音，接連敲了九下，響過之后，停了片刻，又敲了九下。

    如此接連往復(fù)，足足敲夠了二十七響，鐘聲才帶著悠遠(yuǎn)的余音緩緩平息。

    她聽出來這是皇城上用來昭告萬民的廣陵鐘，非遇重大國事不響，上一次鳴鐘，還是冷將軍當(dāng)年北伐收復(fù)玉門關(guān)，凱旋回京時。

    樂嵐自小到大也只聽過那一次，因其鐘聲沉響而刺耳，十分具有辨識度，方才一響，她迅速便發(fā)應(yīng)了過來：都城里出大事了。

    她回頭看向李未陽，只見他的神色也凝重了下來，目光落在鐘聲傳來的方向，不知在沉思什么。

    她問道：“這是發(fā)生了什么事？”

    李未陽緩緩舒了口氣，眉間的思緒卻并未放松一分，“二十七響，這是殤音……陛下，駕崩了?！?/br>
    65.贈劍

    皇帝駕崩了。

    同一個消息, 聽在兩人耳中, 卻是不一樣的心思。

    樂嵐先是震驚了須臾, 誠然在這舉國哀悼的情況下, 對殤音感到歡欣于逝者而言不大莊重，但聽到這鐘聲時，卻還是有一股喜悅難以自抑地攀上心頭，這積年冗敗的國家, 總算要改天換日了。

    新帝即位，以前那些紛雜錯亂的勢力和關(guān)系便如同蛛網(wǎng)一般迎風(fēng)而落, 那些見得人的, 見不得人的，到此也該偃旗息鼓，消停消停自謀去路了。

    重明此前答應(yīng)過，若他登基, 首要的事情便是將連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