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章章三十七

大明宮,含涼殿內(nèi)。

永嘉帝正與太子在欣賞一幅畫作。

“果真是董其昌的真跡,”永嘉帝拿著一柄西洋進(jìn)貢上來的象牙柄放大鏡擱在眼前看了許久，留下這樣一句,“如此筆觸，與宮中所藏一般無二,難得，太難得了?！?/br>
很顯然，當(dāng)今對這幅畫□□不釋手，來來回回瞧了好幾輪都不曾停下。

“若是父皇看得上，這畫才有它的用處,否則不過廢紙一張,”太子這般說。

“胡說,”永嘉帝斥了一句,但臉上不見真怒,“如此焚琴煮鶴之話,可見你平日書都白讀了。”

梁燁一笑，何嘗不知永嘉帝不是真在罵自己。心道,這畫送得倒也值得。

“這本是手下人一些心意,父皇歡喜便好,”太子有些得意忘形,絮絮叨叨說起了這幅真跡的來歷,“說是信安一個書生家里窮得沒米下飯，將這畫取出賤賣。剛巧被泰匯曇家一個主事瞧上了，隨便取了銀子買來。”

其實那里有這么簡單,那書生如何不知這是董其昌真跡，隨便銀子何處買的？不過是那主事瞧著書生急著給自己生病的老娘買藥，特意壓價。又與其他想買的人說這不過是一件仿品，叫那書生不得不血虧賣了罷了。

然而永嘉帝也不過嘆一二句也是可憐，便也放開了。

說話之間，肅王梁機(jī)求見，永嘉帝叫人進(jìn)來。肅王快步進(jìn)來，目不斜視卻準(zhǔn)確避開了太子的方向，朝著永嘉帝跪下磕頭。太子梁燁面上冷哼，扭開頭去。

“啟稟父皇，這是戶部報上來的今年各省稅糧初審。今春雨潤充足，湖廣江浙的稻米豐收可待。請父皇過目。”

張保壽彎著腰從肅王手中接過折子，奉到永嘉帝手中。永嘉帝接過粗略看過，滿意地點點頭。這次讓六子去戶部協(xié)助戶部審計糧稅，乃是梁煜推薦的。因為梁機(jī)的審算本事乃是幾個兄弟里最好的。而戶部因上次江南貪腐之事，早被梁煜當(dāng)做典型狠狠懲戒了一番，此時便也沒有人敢虛報瞞報。

太子自上次損失了幾個人手，一直想重握戶部。偏有梁機(jī)在，一直都沒有機(jī)會。二人已經(jīng)在暗地里打了兩回交鋒了。

“做得不錯，”永嘉帝夸了六子一句。見六子面露明顯喜色，又看二子不屑記恨的眼神藏都藏不住，心中忍不住嘆氣。

小六的性子爭強(qiáng)好勝，凡是做點什么必要做到最好，與人爭也定要有個輸贏。如此一來，眼界格局便小了一些，不懂取舍?？墒菬顑涸趺催B這點都想不明白。不過是個審算罷了，大小不算的功勞。竟如此耐弟弟不順眼？

那儲君的氣度與眼界是被丟到了何處？

永嘉帝心中嘆息不已，一時又想到梁煜來。本來這差事是交給他的，卻被梁煜回絕了，推薦了梁機(jī)。他當(dāng)著梁機(jī)面說的，語氣雖然淡然，但很誠懇。說是梁機(jī)審算練達(dá)，心思縝密，絕對能把此事做好。不過幾句話就哄得梁機(jī)高興無比。

這一招順?biāo)浦?，不僅推掉了有些吃力不討好的差事，還防住了梁燁暗地里對戶部的手腳。叫永嘉帝不得不感嘆梁煜看得精準(zhǔn)。

一時之間，永嘉帝心中復(fù)雜萬分。

“六弟真是挑的好時候，”梁燁陰陽怪氣的哼了兩聲。

“事情緊急不敢耽擱，”梁機(jī)微笑，好似才看到宮侍手上捧著的畫作，“父皇與二哥在看什么？”

永嘉帝沖六子招招手，“我記得小六擅畫，來，瞧一瞧，這是董其昌的真跡。”

梁機(jī)上前，彎下腰細(xì)細(xì)看著，再抬起頭時已經(jīng)滿目驚訝，“果真是董其昌的真跡。想想都知道，這是二哥獻(xiàn)給父皇的。”

“哈哈哈，確實，”永嘉帝大笑道，“是他那親家泰匯曇得了這等好東西，轉(zhuǎn)頭來被他截了去?！?/br>
梁機(jī)看向得意的二哥，嘴角微微翹起一個不懷好意的弧度，“是了，泰大人是最重君臣之禮的。得了這樣的好東西，自然是要先獻(xiàn)給太子才是的?！?/br>
話剛落下，整個含涼殿的氣氛就不對了，張保壽垂著腰當(dāng)自己不存在。

這里頭的意思擺明指著泰匯曇目無今上，奉太子為君。順便還給太子爺扣了一個大帽子。梁燁頓時大怒：“梁機(jī)，你胡說八道什么！”

肅王微笑：“臣弟不過是好奇罷了。董其昌的真跡，泰大人要獻(xiàn)，竟不獻(xiàn)給父皇而是獻(xiàn)給太子……啊，我知道了，這是泰大人請二哥轉(zhuǎn)獻(xiàn)。他為人低調(diào)，便是孝敬都不愿白沾一個名頭?！?/br>
如果是這樣，可就和太子剛才說的不符了。其實就是泰匯曇得了好寶貝，轉(zhuǎn)頭拍太子馬屁。太子手里得了好東西，便轉(zhuǎn)頭來討永嘉帝歡心。若今日梁機(jī)不來，沒有剛才那番誅心之論，太子便實打?qū)嵉亟杏兰蔚蹥g心一場了。

永嘉帝原先也沒多想，現(xiàn)在便對那泰匯曇心生幾分不滿，瞧著那副董其昌真跡也沒方才那么喜歡了。于是有些疲累地擺了擺手，說：“你們兩個都下去吧，朕累了。”

“是，兒臣告退，”梁機(jī)隨手給太子下了個絆子，簡直比剛才得了夸贊還要高興，利落地行禮退了下去。

梁燁張了張嘴，很想說幾句，卻被永嘉帝抬手阻止，“下頭的人，腦子總有不靈光的時候。你莫要跟著犯渾便好……”

如此看來，父皇還并沒有疑心自己，梁燁不由松了一口氣。又想自己之前做的那些事，一些線索該是早就清理干凈了才好。于是才道：“兒臣一顆心里總想著叫父皇高興，不曾察覺這些個奴才的險惡昏聵之意，是兒臣的過錯?！?/br>
永嘉帝擺擺手示意不必，梁燁才恭謹(jǐn)?shù)睾笸巳?，轉(zhuǎn)身離開含涼殿。他倒是想去教訓(xùn)梁機(jī)幾句，可門口早不見人影，只得憤憤作罷，心中只道那小子之后莫要落到自己手里。

梁機(jī)擺了太子一道，心情甚好。

一路上乃是哼著小調(diào)去見自己的母妃的。

肅王之母王賢妃位主珠鏡宮，母家乃是王姓。太子妃便與她是遠(yuǎn)方表姐妹，也是這個緣故，太子并不是很喜歡自己的結(jié)發(fā)妻子。

珠鏡宮在含涼殿的東面，中間隔了一個頗為精致的花苑。梁機(jī)一路走過去，遠(yuǎn)遠(yuǎn)瞧見一個人在樹叢旁邊。走過去一瞧，竟是七皇子梁沅。

“七弟！”梁機(jī)驚喜地喊了一聲，果見梁沅那張蒼白的臉轉(zhuǎn)過來。于是笑容滿面地走過去，“七弟可剛從寧妃娘娘那兒出來？”

梁沅弱弱地點點頭，“母妃，近日犯咳嗽……六哥有事么？”

一對病秧子母子，梁機(jī)心中嘖了一聲，又道：“倒也無甚事，不過是謝謝你的話?！?/br>
那各省稅糧的審計不是什么急切的東西，完全不需要肅王今日特意進(jìn)宮來。他特意挑這個日子，乃是從梁沅那里知道了泰匯曇送了一件什么寶貝給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