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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衣服。青毓身上遍布傷口,尤其右肩,穿衣需要格外小心,偏早春的衣服也厚得很,層層疊疊穿起來極費工夫。青毓坐在榻上,垂著兩手,對鄒儀笑嘻嘻道:“伺候大爺穿衣?!?/br>鄒儀沖他翻了個白眼,卻并沒有說甚么,小心的走過來替他穿衣服,他這幾日對青毓格外的縱容,縱容得連東山都看不過去。鄒儀肩膀上也帶著傷,青毓不過是隨口一說,平日里都舍不得,更不要說現(xiàn)在了,忙兔子似的蹦開一尺:“我來,”他急急忙忙地說,“我自己來,我能行,你歇著?!?/br>鄒儀見他堅持,這才放下手立在一旁,不過還是會閑不住,時不時地搭一把手。待青毓換好衣服后時間也差不離,兩人入了宴席,見吳巍穿了件絳紫色的袍子——這是他從來不曾穿過的顏色,他見鄒儀盯著他看,十分不好意思的抿了抿嘴:“我從今日起就跟著我爹學(xué)怎么掌管家中事宜啦,現(xiàn)在亂得很,這次考核官損失慘重,告老的全部延遲,宋伯都被請出了山。”又見鄒儀若有所思的神色,便主動道:“官府還在清理戴莊廢墟,大致已經(jīng)明了,是程嚴(yán)作的祟,戴兄、宋兄……的兩塊碑已經(jīng)造了起來,想來不久就能完工?!?/br>鄒儀點頭:“落成之日務(wù)必告知我一聲?!?/br>說話間主人落座,林熹拍了拍手,珍饈美宴流水般的送了上來,他縱橫商場多年,最是會拿捏人心,一場飯下來眾人都吃得相當(dāng)盡興,除了東山,每人都喝了酒,就連青毓鄒儀本因著不利傷口愈合攔著他,到底沒受住青毓死纏爛打的攻勢,讓他啜了一小杯。肴核既盡,杯盤狼藉,這里頭大多都是傷員,本著養(yǎng)傷的原則,也不留人,吃完就散了。鄒儀坐在榻上,從幾案上翻開看到一半的游記,這是鄒儀怕他養(yǎng)病無聊,替他尋來的,語言風(fēng)趣,是個打發(fā)閑時的好東西,不過他現(xiàn)在的心思顯然不在游記身上。青毓以書掩面,就露出一雙烏溜溜的眼睛,一眨也不眨的盯著鄒儀在給他鋪床的背影,神情專注,面容猥瑣。鄒儀這幾日對他好得那是絕對沒話說,以前對他也是好的,但嘴上總少不了要擠兌他幾句,現(xiàn)在是一句損人的都不說,他咳嗽一聲臉色都能發(fā)白。青毓美滋滋的過了兩日,歡喜褪去,卻越發(fā)的不是滋味起來,他一邊自嘲地想著:自己真是犯賤,一邊不可自抑的心疼起來:那可是他的寶貝啊,他的寶貝就該眉眼帶笑,神采奕奕,兩片薄唇上下一碰,吐出讓人無言以對的尖刻話來,而不是化成一汪水去伺候別人。伺候我也不行。他這么想著,存了心去逗弄鄒儀,見鄒儀背對著他給他鋪床,朗聲笑道:“滿謙,近幾日這般賢惠,是要給誰家做媳婦呢?”鄒儀不答。他又道:“你要是姑娘家,我立馬還俗娶你做媳婦去。”鄒儀還是不答。青毓蹙起了眉,見鄒儀還沒有惱怒反駁心下正疑,卻見那雙鋪床的手不動了,整個身子都僵在那兒微微顫抖。他心咯噔一下,當(dāng)即跳下塌,三步并兩步跑到鄒儀身邊,就見鄒儀緊緊攥著錦被,大顆大顆的眼淚打濕了被面。青毓伸出手去,先是小心翼翼的碰了碰他的臉,見他不反對便將他整個腦袋都拗到自己胸口,輕撫著他的臉道:“滿謙,對不住,我不是存心的,別生氣好嗎?”鄒儀一聲不吭,直至淚水浸了他大半個胸口,這才開口:“我……”甫一開口就覺嗓子啞得不可思議,他咳嗽了一聲繼續(xù)道,“我以為你回不來了?!?/br>“我到現(xiàn)在都不敢相信你真的回來了。”“你要是回不來了,我該怎么辦?。俊?/br>青毓渾身一震,只覺心尖兒被一只小手狠狠地掐了一下,一時囁嚅著嘴唇竟不知說甚么,鄒儀伸手摸了摸他溫?zé)岬拿婵?,突然止不住地嚎啕大哭?/br>苦苦壓抑了十多天的不安,在摸到他面孔的剎那,在感受到他溫暖體溫的剎那,在感覺到眼前人活著的剎那,終于止不住了。鄒儀自爹死后就再沒這么哭過,兩眼一閉嗷著嗓子哭,像個小孩子一樣不顧一切的哭,哭到后來嗓子都啞了,可就是止不住,青毓給他喂了半杯水,他也是邊哭邊喝完的,青毓將他圈在懷里,哄了半響一點兒效果也沒有,他急得直跺腳,突然瞥到了被自己丟在一旁的游記,像是想起甚么似的,猛地抓住了鄒儀的肩:“我們回去好不好?”鄒儀聽了這沒頭沒腦的一句,打了個哭嗝:“甚么?”青毓說:“我們一起回家去好不好?”鄒儀這下聽明白了:“可你不還是要去蓬萊嗎,不去了?”“不去了,”他捧著鄒儀的臉吧唧親了一口,“本來就是為了找好日子才出來的,現(xiàn)在好日子在我面前,哪能繼續(xù)折騰啊,還是回家,老婆孩子熱炕頭好?!?/br>鄒儀給了他輕輕的一巴掌:“哪兒來的老婆?哪兒來的孩子?嗯?”青毓甘之如飴的受了那一巴掌,沒受傷的胳臂將人圈得緊了些,低下去他啄吻鄒儀的脖子,鄒儀覺得癢,偏頭避開了:“真的不去?”他問,“都臨門一腳了就這么走了你不會不甘心?要是你想,我陪你一起去?!?/br>青毓搖搖頭:“說不去就不去,明天我跟東山講,現(xiàn)在先睡覺,都這么晚了。”鄒儀這才想起身后的人是重傷員,忙從他懷里掙脫出來,仔細檢查了傷口,發(fā)覺沒有大礙之后脫了外衫,兩個人臉貼著臉鉆進了被窩。鄒儀心中回過味來了,為自己剛才的大哭感到羞赧,見青毓眼珠子一刻不落的盯著自己面上不禁紅了起來:“看甚么看?睡覺。”青毓立馬聽話地閉上眼。他本來還想趁鄒儀睡著之后偷親兩口,便是不能親多看兩眼也是好的,結(jié)果不知怎地,許是受了傷虛弱的緣故,他竟等著等著睡著了。在朦朦朧朧之際,突然覺得懷里被擠了擠,鄒儀已經(jīng)睡著了,半流著哈喇子小豬似的往他懷里拱,青毓被他頂?shù)搅藗谟行┨?,稍稍換了個姿勢,卻還是牢牢的將他圈在懷里,哄孩子似的拍了拍他的背。他一邊拍背一邊想:“我終于要回家了?!?/br>(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