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哪段感情可以一眼望到頭。

    牧鴻舟坐在那里，一副天塌了的模樣，鐘意忍不住轉(zhuǎn)頭又看了他一眼。

    一封郵件而已，她都沒往心里去，怎么他的反應(yīng)卻這么大，難不成里面真的藏著什么見不得人的事情？

    鐘意拿細(xì)細(xì)的金屬勺在茶杯中輕輕攪拌著，一瞬間忽然心念神轉(zhuǎn)，福至心靈。她想起一直給她發(fā)郵件的那個人。

    他在上周的郵件中提到過幾天會出國參加一個合作交流會。

    【一場得到和失去的旅行。】——他去的哪個國家？

    那人原本在國內(nèi)，和英國有八小時的時差。

    現(xiàn)在是下午三點(diǎn)，剛好和早上七點(diǎn)相差八小時。

    昨天沒有收到郵件。

    昨天牧鴻舟生病了。

    有一個大膽而環(huán)環(huán)相貼的答案漸漸浮出水面。

    “你剛才收到的是什么郵件？”鐘意抬頭問他。

    牧鴻舟好像突然被燙了一下，端著茶的手抖了抖，聲音很故作的鎮(zhèn)定：“......不是什么重要的消息?！?/br>
    鐘意來回看了他好幾遍，漆黑的眼珠轉(zhuǎn)了轉(zhuǎn)，說：“哦?！?/br>
    然后她拿出手機(jī)，繼續(xù)給那個人發(fā)郵件：【。】

    牧鴻舟的手機(jī)響了。

    鐘意：【？】

    牧鴻舟的手機(jī)又響了。

    鐘意：【......】

    牧鴻舟的手機(jī)接著響。

    鐘意正要發(fā)送第四封，手腕被人捏住了。

    牧鴻舟的掌心和他的臉一樣guntang，他忍無可忍地尷尬道：“......別發(fā)了?！?/br>
    鐘意看著他，按下發(fā)送。

    牧鴻舟的手機(jī)隨之響起。

    “......”

    如果這里有地洞，牧鴻舟肯定會毫不猶豫地一頭扎進(jìn)去。

    他心想，完了。

    鐘意心想，笨蛋。

    鐘意把手機(jī)放在桌上，靠著椅背好整以暇地看著他：“我沒想到，牧總不僅能造機(jī)器人，還喜歡cospy機(jī)器人?！?/br>
    “......機(jī)器人？”

    鐘意冷笑：“每天早上七點(diǎn)整，我家石英鐘都沒你準(zhǔn)時?！?/br>
    牧鴻舟更加尷尬。

    “不看看我給你發(fā)了什么？”鐘意的目光把他那層低劣的偽裝直接刺破。

    牧鴻舟猝不及防被扒了馬甲，掩飾不住的局促，解鎖手機(jī)的動作宛如在受刑。

    鐘意輕嗤一聲：“算了吧，反正不是什么重要的消息?！?/br>
    牧鴻舟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我說你累不累呀？你怎么這么無聊？”

    鐘意無語地看著牧鴻舟那張臉，長成這樣有用嗎？

    “你覺得無聊怎么不把我拉黑？”牧鴻舟反正已經(jīng)沒臉面可言了，有些破罐子破摔地耍賴皮道，“你每天都等著我的郵件嗎？”

    鐘意又想打人了。她囫圇喝光一杯茶，茶點(diǎn)也不吃了，拎起包就走。

    牧鴻舟大步上前拉住她，悔不當(dāng)初：“小意，我錯了，我不應(yīng)該瞞著你?！?/br>
    鐘意咬著下唇?jīng)]說話。

    不敢當(dāng)面來找她，縮在網(wǎng)絡(luò)后面和她說了三年的早安，他小心翼翼給誰看呢？

    她一點(diǎn)也不想看到牧鴻舟卑微告饒的樣子。

    這樣有意思嗎？

    如果她沒有發(fā)現(xiàn)，牧鴻舟的郵箱是不是就和他的喜歡一樣永遠(yuǎn)藏匿不見天日？

    直到最后一刻，他還在試圖否認(rèn)。

    “為什么每次都要我主動??？”

    鐘意受不了了，“連這種事情也要我當(dāng)場抓包了你才肯承認(rèn)是嗎，暗戀就暗戀唄，嫌丟人你有本事別喜歡我！”

    “膽小鬼。”鐘意紅著眼眶扔下一句，甩開他的手，走了。

    牧鴻舟百口莫辯。

    他失魂落魄地站在那里，從口袋里拿出手機(jī)，看見了鐘意被攥住手腕還執(zhí)意發(fā)給他的第四封郵件：

    【死木頭?！?/br>
    牧鴻舟愣在原地，片刻后，他風(fēng)一樣地追出去：“小意！”

    鐘意聽見牧鴻舟在后面叫她，又氣又急，踩著細(xì)高跟磕磕絆絆地跑，七拐八繞地跑，鐵了心要把他甩掉。

    牧鴻舟從落后她一條街的距離開始追。隔著一條街的茫茫人海，他瞬間鎖定那一抹嬌嬈俏麗的身影，撥開人群奮力跑去。

    悠閑浪漫的倫敦午后，一個身材高大的英俊男人在林蔭道上拔足狂奔。

    他奔跑起來像一陣疾馳的風(fēng)，額前的碎發(fā)被吹得撩起又放下，在光潔的額頭上交疊錯亂成一團(tuán)，身后的風(fēng)將落葉高高卷起又輕輕放下，在地面灑下大片金黃。

    他踏著風(fēng)，淌著汗，西裝領(lǐng)帶起了皺，像夸父一樣追趕他的太陽。

    在餐廳的最后一秒牧鴻舟忽然徹悟，他過去自以為是的包容對鐘意而言意味著冷漠，冷漠意味著不愛，最終讓她遍體鱗傷。

    而他如今抱著僥幸的關(guān)懷同時讓兩個人受傷，他患得患失，鐘意失望透頂。

    他不能再讓她失望。

    牧鴻舟在快要追上鐘意時不顧形象地喊她的名字，一聲又一聲，絲毫不在意旁人好奇的打量。

    鐘意恍惚回頭，撞見牧鴻舟前所未有的炙熱眼神。他的眼眸深不見底，里面唯一倒映著的是她單薄而無措的身影。

    濕潤的春末，玫瑰在枝頭含苞待放，人來人往的街道，溫度攀升的呼喊，熱忱急切的追趕。

    天空的顏色忽然變得很刺眼，鐘意眼球酸脹，幾乎要被灼傷。

    “小意。”

    牧鴻舟跑到她面前，像遭了難的旅人終于找到了家，他不停地喘著氣，對她解釋：“我不是故意......不，我是故意瞞著你的，我怕你知道了那是我之后又把我拉黑，那樣我和你的最后一點(diǎn)聯(lián)系都沒有了?！?/br>
    鐘意愣了幾秒，把他的話消化理解一番，點(diǎn)頭：“嗯，很合理的解釋?！?/br>
    她對上牧鴻舟驟然亮起的眼神：“這一次的理由我接受了，那么下一次呢，再下一次呢？”

    牧鴻舟怔住。

    “談戀愛不是寫代碼，出了bug把漏洞補(bǔ)上就一切完好如初甚至性能更佳，如果愛情都要靠邏輯的話，我們一輩子也沒有辦法在一起?！?/br>
    牧鴻舟慌了：“為什么？”

    “為什么？我也想知道，你為什么怕我？”鐘意喘了口氣，“你看看你每次給出的理由......牧鴻舟，我有什么好怕的呢？”

    她的聲音小下去，似是自言自語地：“一直在害怕的明明是我啊?！?/br>
    這段關(guān)系中看似鐘意站在高處睥睨大方，其實她早就將主導(dǎo)權(quán)放到了牧鴻舟的手中。

    而牧鴻舟被鐘意這只虛張聲勢的紙老虎蒙蔽了雙眼，手握羅盤卻不敢朝著星辰大海進(jìn)發(fā)，他習(xí)慣了默默的付出，被動的接受，他不知道鐘意的安全感匱乏到極點(diǎn)。

    她要的是明確的愛，直接的告白，真誠的喜歡，陽光底下的坦蕩，大聲無愧地“早上好”。

    “你還是不懂，”鐘意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