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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后,我就成了如今街坊鄰里口中視人草芥的膏粱子弟,被我爹打罵了個二門不出,心里憋屈得宛如白蠟封山,原本在理的都變成了百口莫辯,要說出什么來,卻什么都說不出來。我大概永遠不能知道那場陀螺里究竟有沒有人刻意讓過我。我并非沒有苦修苦練苦研,我并非沒有一一撞倒過他們的陀螺,我也并非沒有全然一次地斗敗了他們,但那娃娃一句“讓讓”說出口來,不需要旁人再多一句話,就已把我所有這些都蒙上了一層穩(wěn)妥的疑。這疑卻打我生下來就應該有,這是我生在國公府長在錦繡窩就該帶著的,我知道我否它不得。我常道旁人見皇上第一目便是先瞧見他背上的龍章,殊不知旁人見我,大約第一目也只先瞧見我是個公子,我是個東宮的侍讀。這陀螺事兒過去了多少多少年了,我只道我這路走來一溜兒陀螺抽打得飛轉,苦修苦練著人也大了,他們總該是時候看見我這舅公親手削出的陀螺是好的,舅公親手編出的皮鞭子是好的,他們總該看見我這場陀螺打得是講功法的,這樣哪怕我還是不能贏別人,哪怕他們說我是不好的,我都覺著心甘情愿。然這世上的人大了小了的時候都一樣兒,他們看的還都不是什么陀螺皮鞭子和功法。他們看的,只是我罷了。第53章山色有無【佰廿玖】殿試后皇榜揭下,我是個二甲里頭的墊底兒。雖也不知這名頭究竟怎么算的,可將我分去了御史臺我倒也不是不快,便還曾想過要寫信給皇上說道說道這好事兒??晌矣智∈樟嘶噬系男牛爬镆坏纼哼€送來把晉繡的折扇,扇面兒上寫就“青如松,皚若云”,繡繪的也是層巒萃綠好生鮮麗,看來甚是靜涼入心,他叫我拿去玩兒著度夏,說治災的事兒收尾了,他就快回京,不必給他回信了。于是我也沒白費那功夫去勞煩信使,天天兒玩著那扇子只想安心等著皇上回來,腹中打著一遍遍的稿箋又一遍遍地揉了,日日念想著一別數月多少話,許多事兒,要同他如何說。沈山山因殿試時候就被點進頭甲做探花,揭榜后便真被禮部官差拉著要去游街。他自個兒是覺著游街好似要飯化緣,忒傻,可圣旨下來了又沒法子推拒,就只能騎了禮部的破馬跟在狀元和榜眼后頭往南北大道上遛了一圈兒。雖他中的不是狀元,也就不能穿大紅袍子不能戴金絲兒烏冠,更不能扎大紅的綢緞花花兒,可他中第游街倒是我曾盼了好些年的大事兒,在我心里還是一等威風的,我便自然捏了扇子領著徐順兒去看。時節(jié)已入了夏,地氣兒蒸騰起來發(fā)熱,頭甲才俊游街又比春闈放榜更有看頭,街上的人就比那時候都還要多,百姓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堆山瀉海一般鎮(zhèn)在街上,我那天兒搖著繡扇打南門口兒的鼓樓下頭向北一望,所見真叫只見人頭不見地兒,也不知他們都在嚷嚷個什么,熱鬧得是連開道官差敲下的鑼都不大能聽分明。頭甲游街的彩馬估摸都是刑部出的,一匹匹年歲上只差致仕,走得慢如老龜,徐順兒領著人護在我周遭,我徒腳走在沈山山馬旁邊兒都還能跟得上,故我倆就離了狀元爺的大駕老遠吊在最末,時不時貧兩句嘴,叫他這游街走得也得趣點兒。當年的狀元是個寒門,年歲挺大了,風霜滿臉,老早被先皇爺點去了荊西做提督,游完街就要上任的;榜眼倒是個二十好幾的青年人,模樣比較狀元自然還算湊合了,可一街的姑娘們卻根本就不打正眼兒瞧他。因為他后頭就跟著個沈山山啊。那日是真熱,沈山山本就不耐煩這出風頭的事兒,就只隨便兒裹了個薄衫緩袍就打家里出來了,板著個臉走了大半道兒,坐在馬上還給曬出了汗,臉上就更不高興,揚袖子把汗一擦,居然忽從馬上彎腰下來把我手上的繡面兒折扇給搶過去扇了,我當即跳起來奪都奪不回。我的王母娘娘啊,他這不扇還好,因他本就板著臉怪怕人,姑娘們大約也就當看看清貴少爺罷了,可他卻恰巧在抖落開我那青松繡扇的時候沉眉落目同我作壞一笑,還舉了扇子起來諷我手短個兒矮夠不著他探花爺的高。乖乖,這一扇一笑瞬時壞了事兒。我本還同尋常一樣兒揪他大腿讓他趕緊把扇子還給我,一時也不知旁邊兒是哪個姑娘引了頭,人群里頭忽而就起了一陣兒嬌俏艷羨的低呼,下瞬我只覺背上一疼哎喲一聲回過頭去看,只見腳下已滾落了兩顆兒帶葉的果子。徐順兒嚇得趕緊護著我叫起來:“爺!姑娘們要拿花果子砸小侯爺??!你可趕緊避避罷!”說著話我都還被砸了好些下,心里惦念我那折扇才又趕緊往沈山山看,只見沈山山比我還狼狽些,衣裳都被莓果的汁兒給染紅了幾道,好死不死正不要臉地拿我那繡扇擋了他自己的腦袋,臉遮在扇子后面莫名其妙地回頭來笑:“徐順兒你看看清醒,她們是砸你家三爺呢!”我氣得抬手就拽著沈山山大擺袖子往下扯:“沈山山!那是晉中給爺送回來的扇子金貴著呢!你趕緊還來!看給爺弄臟了爺得扒了你的——”此時只聽旗鼓喧天的吵吵嚷嚷里頭姑娘們叫聲一陣兒大過一陣兒去,人堆子里忽有三顆紅莓飛過攢動的腦袋往沈山山頭頂兒上砸,卻立時在我那青松繡扇上摔破了皮兒。沈山山臉上的笑還僵在聽我說話的時候,我卻已止住話頭,看見那繡扇上一道道滴下了嫣紅的汁兒來。莓果兒似箭,那紅汁兒直如我心里被戳出的血。我那時候是鼻子都酸了,見那扇面兒上繡的六個字兒全被果子糊花,氣得身上都在發(fā)抖,瞪著沈山山就罵:“我……我的扇子!沈山山你個混賬!”沈山山一愣,先是趕緊把舉著的扇子給放下來合了,卻立時就被幾個接著打來的紅莓砸在脖臉上,鮮紅顏色落下幾點,顯得他臉色更白。他無措張了張嘴:“稹清,我——”我劈手把他垂手里扇子給搶過來,倒退兩步揪著心口展開來看,只見那方才還成道兒的紅汁兒被他那一合扇子搞得已整張扇面兒都糊的是,我的青不如松皚不若云,全被那見鬼的紅糊了一片,好似赤夜血月。一時我脾肺都慪得發(fā)疼起來,片刻間往后一想到來日,只覺這大約是場準到不能再準的預兆狠狠扇在我臉上,登時的悲,又叫我其他的話都說不出來了,只能抬頭看著沈山山,這次是又恨又實地咬牙罵他道:“都怪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