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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已是傍晚時分,遙遙的就見碼頭上滿是無船可上的難民,看那架勢,大概都是在此地露宿過許多時日的了。軍艦停泊在不遠處的水面上,上面也已經(jīng)滿載了士兵與眷屬——軍隊尚且不能盡數(shù)運走,誰還來管這些來自四面八方的難民?沈家叔侄一起傻了眼。二人悻悻的回了飯店,各自都是愁緒滿懷。光明正大的走是不能夠了,如今想要離開廣州,只有乘坐私人小船。問題是他知道這個法子,旁人定然也都知道。難道私船就走的容易了?沈子靖一著急就要鬧脾氣,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沈嘉禮到了這個時候,反倒要對他好言相勸:“別急,辦法總能有的。我們已經(jīng)走到了這里,還怕不能夠再進一步么?再等一等,我們多方聯(lián)絡(luò)一下,一定能夠找到船?!?/br>沈子靖晃著大個子,在沈嘉禮面前踱來踱去,又愛答不理的用鼻子作出回答:“哼!”沈嘉禮看了他這個德行,感覺挺可恨,就把接下來的一篇溫和言辭收了起來,隨他鬧心去。沈子靖鬧歸鬧,鬧過了之后還是要出去找船。如此奔波了幾日,他仍然是兩手空空——人生地不熟的,連語言都不大通,他實在是交涉的艱難。而心急火燎到了十天左右的時候,他大概習(xí)以為常了,這才漸漸的又恢復(fù)了穩(wěn)重平靜。“是的,不能急。”他發(fā)自肺腑的對沈嘉禮說道:“急也沒有用,反正戰(zhàn)火一時半會兒的還燒不到這里來,我們多跑幾步路,去不了香港去臺灣,去不了臺灣就往云南走——我看過地圖,總有辦法出去的。”沈嘉禮聽了這話,感覺沈子靖還是急的有些昏了頭。不過他沒有再發(fā)出批評,而是鼓勵了對方幾句。安撫下這位人高馬大的賢侄之后,他自己也買來一份地圖,開始專注的研究起來。行路難沈子靖東拉西扯的,結(jié)識了本城的一位人物——這一類人物,叫他大哥也好,叫他大佬也好,叫他老頭子也好……總而言之,是個能夠收錢辦事的人。沈子靖愿意用兩根大條子從人物那里換來兩張前去香港的船票,人物倒是個真正講義氣道理的,并沒有見錢眼開大包大攬。認認真真的思索良久之后,該人物先將價格提高到三根大條子,然后也并沒有打包票,只定下了日期時刻在黃埔碼頭相見,屆時若是真有了船,再去收取他的三根金條。沈子靖將這出路略略籌劃出了眉目,心中立時飛走了一塊大石。這晚天氣涼爽,他光身子坐在房內(nèi)床上,津津有味的吃龍眼。沈嘉禮穿著褲衩汗衫躺在一旁,靜靜搖著一把白紙折扇。如此也不知過了多久,他忽然也轉(zhuǎn)身側(cè)臥下去,叼著一粒剝好的龍眼探過頭去,嘴對嘴的喂給了沈嘉禮。沈嘉禮顯然是猝不及防的。含住那顆龍眼愣了一下,他隨即轉(zhuǎn)開臉去,也沒說什么,一邊繼續(xù)搖扇,一邊閉嘴進行了緩慢的咀嚼,末了“呸”的一聲,將龍眼核一直吐到了地上去。沈子靖嗤嗤的、有氣無聲的發(fā)笑:“甜不甜?”沈嘉禮就聽不慣他這個要斷氣似的笑法:“甜?!?/br>沈子靖又問:“起來再多吃點?”沈嘉禮現(xiàn)在從來不和沈子靖開玩笑了?!班А钡囊宦暫蠑n折扇,他隨即扭頭用折扇一敲對方的肩膀:“大熱天的,別拿我開心!”沈子靖聽了這話,卻是合身壓了過去:“怎么著?要向我裝正經(jīng)老爺子嗎?我可不慣著你的臭脾氣!”沈嘉禮不理他,但是打開折扇繼續(xù)輕搖。微弱涼風(fēng)習(xí)習(xí)吹拂過了沈子靖的一側(cè)面頰,而他低頭細看了沈嘉禮的面目神情——正看的出神之際,冷不防一條手臂環(huán)到了他的脖子上,下壓著迫使他垂下頭去,側(cè)臉低頭趴伏在了對方的胸膛上。沈嘉禮就這樣承受著沈子靖那沉重的份量,心情寧靜的搖著折扇。然而沈子靖并不能安然俯臥。沈嘉禮近來由于旅途勞頓,已經(jīng)十分消瘦,身體薄薄的,腰身也細成了一捻——他簡直怕自己會壓壞了三叔。他試探著想要起身,可是沈嘉禮正在出神,那條手臂摟住他的脖子,力氣竟是意外的大。他無可奈何的掙了一下,笑著問道:“怎么?舍不得我?”沈嘉禮這才如夢方醒似的看了他一眼,隨即松開了手臂:“早點睡吧。如果明天真能上船,不一定又要遭什么罪。”沈子靖翻滾到了一旁,很愜意的伸長了雙腿,又沒遮沒掩的打了個長長的大哈欠。沈嘉禮斜了他一眼,心想這侄子所有的文明教養(yǎng)都被軍旅生活消磨殆盡了。然而也不厭煩,因為他已經(jīng)習(xí)慣了對方的所有好與壞。一覺醒來,天光大亮。兩人照例是穿戴整齊、吃飽喝足。沈子靖又額外挎上了一只大旅行袋,里面裝了食物與水。兩人乘坐人力車前往黃埔碼頭,然而街上人潮洶涌,車夫沒奈何,只得是在小巷中穿梭,想要找到一條能夠跑起來的通達道路。磕磕絆絆的也不知走了多久,在鄰近碼頭之時,所有車輛都被行人擠的東倒西歪,沈子靖見狀,索性不去逼著車夫在地上一步一步的挪,干脆下了車自己步行向前。人多,因為都是難民,所以扶老攜幼、行李也多。相比之下,沈家叔侄的行裝還真是堪稱簡單利落。不時有軍車開過,喇叭響的驚天動地,街上的人潮就不得不左右分開;待到軍車駛過之后,再大水一般聚攏起來。兩人正是艱難跋涉之時,忽然不遠處又起了一陣sao動,沈嘉禮覓聲一望,只見幾名便裝大漢護送著一架滑竿蠻橫而來,滑竿上坐著一位體態(tài)胖大臃腫的白發(fā)老者?;捅晦I夫抬的不穩(wěn),于是白發(fā)老者就也隨之左搖右晃,一名洋裝少年跟在一旁,橫眉怒目的東推西搡,顯然是火氣極大。沈嘉禮感覺自己好像是看到了段慕仁。他有些恍惚,一邊隨著沈子靖向前走,一邊扭過臉頂著那副滑竿凝望——是的,那的確就是段慕仁!段慕仁的頭發(fā)已經(jīng)白透了,在陽光下閃閃耀耀,兩道眉毛卻是依舊烏黑。他那面孔蒼老的失了輪廓,不過道道皺紋都緊繃著,看起來格外的陰森兇惡。旁邊的少年也生的高壯,眉目與段至誠一模一樣,神情卻是類似段慕仁。掄起手杖抽開一名擋路的鄉(xiāng)下佬,沈嘉禮依稀聽到他正cao著一口四川話惡狠狠的罵人。沈嘉禮默然的把臉轉(zhuǎn)回了前方。“不要看……”他逼著自己收斂心神:“不要看……”沖到那祖孫面前又能怎樣?指著段慕仁的鼻子質(zhì)問一頓又能怎樣?說起來都是七年前的事情了,吵一頓也是完全無用。各人過各人的日子去吧,他告訴自己:“我已經(jīng)要和子靖去香港了,還想那北平的事情做什么?那老家伙就不是個人,連親生兒子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