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走進院子，唯有門口還亮著一盞小燈。祁凌從包里拿出打火機，叫狄初和祁遲往邊上站。

先放四千響的紅鞭炮，圖喜慶去霉運，這是慣例。

點火前，祁凌對著窗口喊了一聲：“要點火了！注意捂耳朵！”

溫如水下意識幫奶奶捂住耳朵，接著噼里啪啦的鞭炮聲在院子里響起。接連不斷，震耳欲聾。

“我！靠！”祁遲叫著往后退了幾步，“媽的炸我腿上了！”

“cao，”狄初跟著罵，“我也是！”

祁凌回過頭笑他倆玩得娘們兒，狄初表示：你信不信老子把你綁煙花上，給你炸上天？

“別別別，”祁凌笑著揮揮手，“我去點煙花了?！?/br>
一箱幾十發(fā)的煙花挺大個兒，買的時候據(jù)老板娘說可美了。狄初往后退，祁凌點了火趕緊回來。

第一發(fā)升空的時候，祁遲大叫著：“好漂亮！”

接著所有人的目光都被煙花吸引過去。

狄初回頭看了眼窗戶，溫瓊芳和溫如水站在那里。煙火將她們的笑臉照得發(fā)亮，狄初心底一軟，想起幾個月前，他帶著怎樣的心情踏進這個院子，走入那道門?，F(xiàn)在又是怎樣安穩(wěn)踏實的心情。

這些都是親人給的，所以要珍惜。

狄初想得入神，忽然臉頰一熱，祁凌側(cè)頭偷偷親在他的臉上。狄初瞬間有些慌亂，連忙推開他。

“放心，奶奶沒看見?！逼盍栊α诵Α?/br>
狄初聽得又有些不是滋味兒，后面的煙花也沒了心情欣賞。等放完煙花上樓，陪著溫瓊芳坐了會兒，老人說要睡覺，幾個小的也該散了。

溫如水習(xí)慣早睡早起，狄初與祁凌他們起身回家。

過年是想象中那般溫暖，卻也沒想象中那樣激動人心。

年齡大了，沒了小時候?qū)μ枪麎簹q錢等各種期待，過年除了團聚，也沒多大意思。

祁遲剛出門，又被羅智約走。狄初和祁凌站在街口，瞬間有點不知何去何從。

這么早回家，沒意思。呆在外面，又該去哪兒？

祁凌從包里摸出煙：“以前你大年三十都干嘛？”

“在家，或者跟徐陸出去玩?！钡页蹩酆秒p排，把圍巾重新系好，“市里過年，酒吧舞廳最瘋狂?！?/br>
“縣里可不是，”祁凌笑笑，“讓您今年浪不起來，還真是不好意思?！?/br>
“浪個屁，不愛進酒吧。”

“吃素呢，”祁凌拉過狄初的手，揣進自己包里，“那今晚跟哥走，保證帶你見識不一樣的世界?！?/br>
狄初想了一千種可能，都沒想到祁凌會帶他去燒香拜佛。

這種活動，按理說在年輕人的世界里，是很少存在的?；蛘哒f，除開與父母長輩一起，很少會有自己主動去燒香拜佛的念頭。

令他更沒想到的是，縣城里這個點兒去燒香拜佛的，可以說是人山人海。

越往西南方向走，煙花爆竹的硝煙味兒越濃，熏得人滿鼻腔都是這味道，嗅覺快失靈了。

然后狄初發(fā)現(xiàn)，之所以其他街上寂靜一片，原來“失蹤人口”都在往祁凌所說的大佛寺涌動。當(dāng)他們走到人民公園的廣場上時，儼然是另一番光景。

人群摩肩接踵，販賣玩具、煙火、小吃的商販推著流動車輛叫賣。大人牽著小孩，情侶相擁，同年齡段的學(xué)生成群結(jié)隊。

而人朝流動的大致方位，全部指向大佛寺。

“說實話，除夕夜不在家守歲，全出來燒香的情況，我還真是第一次見?！?/br>
人群太擁擠，狄初不得不貼在祁凌耳邊說話。

祁凌護著狄初，挑了挑眉：“這個時候人還不算多，等到十二點，我們很可能連山都上不去。”

“還要爬山？”狄初不敢置信，大過年的都來找虐么。

“山又不高，重點是拜佛。什么財神啊，送子觀音啊，文曲星啊等等。”

“哎，停一下，”狄初說，“你好像很懂的樣子？”

祁凌滿臉“你才知道”的神色，老神在在地說：“年年我都來?！?/br>
狄初在腦子里過了一遍各路神仙：“你該不會年年都拜財神吧？”

“哦喲，你怎么知道？”祁凌說。

“就你這性取向，拜送子觀音真的是為難菩薩，”狄初頓了頓，“你這成績往文曲星面前一站，還沒拜，我估計文曲星他老人家會先給你跪下?！?/br>
祁凌很不要臉地接茬：“所以只能年年叨擾財神爺，前幾年一沒戀愛，二有‘事業(yè)’。只想發(fā)財?！?/br>
狄初聽這實誠的解說，倒是樂得連自己要拜哪路神仙都忘了。

祁凌的形容沒有絲毫夸大，越靠近大佛寺，人流越擁擠。這時就算狄初和祁凌光明正大地手牽手，也沒人在意。

狄初第五次被人踩了腳后跟，忍不住嘆氣：“我他媽鞋拔子都要被踩掉了。”

祁凌笑得聳肩：“寶貝兒，那你就更不適合去西藏了?！?/br>
“這跟去西藏有什么關(guān)系？”

“我有個朋友去年國慶到西藏玩，裝什么文青要去洗滌心靈。洗沒洗干凈不知道，回來后唯一對我們的忠告就是多帶幾雙鞋子上。”

“嗯？”

“跟你一樣，鞋拔子都踩沒了?！?/br>
狄初到底還是笑出聲，想了想又搖搖頭，此時自己與別人的情況一個烏鴉一個黑豬，半斤八兩，沒好意思笑別人。

等上了山，將近十二點，人果然多起來。前后左右都是黑漆漆的后腦勺，狄初被祁凌艱難地拉著去拜了各路神仙。

順著山勢往上走，很多地方的雪被高溫香火給融化了。雪水淌過樹枝，四周廟宇金碧輝煌，映得樹葉也閃爍金光。

鼻間從硝煙味換為香火味，還有香錢在焚香池里化成灰燼的味道。

祁凌按慣例拜了財神，又牽著狄初從東邊樓梯一路往下。經(jīng)過文曲星殿，門口的空地上擺著數(shù)不清的蓮花燈。大大小小的光燭連起一片火海，上空的雪花還沒來得及落下便已融化。

蓮花燈下壓著簽符，上面寫著莘莘學(xué)子對未來一年學(xué)業(yè)精進的愿望。

祁凌見狄初看得入神，順勢把他推進文曲星殿。

“趕緊的！拜一拜！許愿金榜題名！”

狄初被這皇帝不急太監(jiān)急的戲碼搞得發(fā)笑，還是認認真真轉(zhuǎn)過身，對著文曲星，嚴(yán)肅而鄭重地跪了下去。

狄初磕了三個頭，一為溫如水，二為祁遲，三為自己。

祁凌那丫的不算，剛剛已經(jīng)幫他拜過財神爺。

跪下去的那一瞬間，狄初前所未有的虔誠。他不信教，光彩斑斕的科學(xué)世界總比極樂世界更精彩。

他甚至想起順治十一年，廣源寺里的住持大師曾說：佛主早就死了。

相當(dāng)驚世駭俗。

佛主早就死了，他留下的只是一顆名為寄托的種子，任由這顆神奇的種子在他身后百年、千年的歲月里不斷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