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若然如同遭了雷擊，臉色瞬即煞白，卻又硬作鎮(zhèn)靜，瞇眼看著煙嵐：

“你先提懷玉，之后又拿師父和小飛作矛，到底有什么圖謀﹖”

煙嵐淡淡笑道：“我的圖謀，安帥不是已經(jīng)說破了么﹖”

“我敢肯定，要成此大事，安帥是我最理想的盟友?！?/br>
安若然心中一震，但聽她緩緩道來：

“我圣教立足昆侖、勢力卻遍及整個北疆，連長明王亦不敢輕視半分。你既在沙場征戰(zhàn)半生，必然明白掌控萬里河川的快感——如果你肯與我結(jié)盟，助我登上教中寶座，那樣的疆土，終有一天也會在你手上的。到時候，誰還會說你不如白靈飛，誰又會多議你與鄭皇的關(guān)系﹖”

此番說話何其震撼，連安若然這般的人物，一時間也無法言語——

不……他的畢生志向，是收復(fù)幽云、使中原重歸一統(tǒng)，倘若滅了南楚，沒了景言這個對手，他便可以替明懷玉征戰(zhàn)夏國，達(dá)成此生夙愿。而漠北的外族鐵騎，本來就是使他家破人亡的仇人，北疆的領(lǐng)土誰主浮沉，與他又有何干﹖

“不過此事來日方長——安帥如果心有猶豫，大可等到攻陷平京后才再考慮。夜已至深，在下不打擾安帥休息了。”

這個翻手為云的女子，對他笑得大有深意，說罷便低頭行了一禮，施然而雍容地離去。

安若然緊攥著腰間的佩劍，竟然陷入一陣無聲的沉思——

那樣的挑撥離間太過明顯，卻使他心里起了驚天的波濤。

她說的每一句話，難道他真的沒有想過么﹖不……他是在意的，只是從來不敢承認(rèn)這份在意，他不愿讓明懷玉知道自己這分卑微，也不想讓白靈飛知道自己這絲嫉妒——

這兩個都是他最看重的人，他不容許自己在他們面前失去了驕傲的羽翼，那是他作為底線的尊嚴(yán)。

可是縱再逃避，那些議論他和明懷玉的流言仍然不會消失。即便他伐遍鄭境、牢掌伊洛，那些人也只是將蜚短流長吞回肚里而已，在他們心里，明懷玉始終不是手段磊落的君主，而自己，也始終不是憑手中劍打下江山的英雄。

而白靈飛不同。他的師弟是被皇太子迎入帝都的，就在入京當(dāng)日，便用他師門的門主之劍驚艷了全個都城，隨后成為朝廷冉冉崛起的新星。同樣在戰(zhàn)場殺伐立功，他師弟是世人眼里的‘戰(zhàn)神劍圣’，繼承了碧師祖的耀眼光環(huán)。甚至連自己麾下的士兵，提起了九玄劍，語氣都是那么衷誠而欽羨的敬畏——

他這一路上走過的崎嶇，比起出師時就帶著九玄的師弟，艱難豈止百倍﹖他師門是多么尊貴而光榮，但就只因他沒有一把門主之劍，他終究不能名正言順的公告天下，自己同樣也是御劍門的當(dāng)代傳人﹗

然而師父，當(dāng)年為什么沒在他下山前，就把九玄劍傳授予他﹖

他一直待師父如嚴(yán)父摯親，少年時在忘憂谷，他常常在夜里陪師父把酒弄棋，笑對天下，廣評群雄。許多時候，他都知道師父心中有鴻鵠之志，比起終日無憂練武、閑時嬉玩的師弟，他才是更明白師父的那個人?？墒菫楹?，師父從來對師弟的偏愛更甚于他，直到最后，更授之以門主之位﹖

小飛，如果當(dāng)初我沒那么用心教你學(xué)武，教你認(rèn)字，教你學(xué)語……那么師父的眼里，是不是就可以稍微看見我這個徒弟呢﹖

“來人?！?/br>
安若然仰首長嘆，艙廳外的親兵應(yīng)命而入，敬禮低道：“安帥?！?/br>
“拿一瓶酒來?！?/br>
士兵為之愕然，“安帥，您說酒能削人心志，除非慶功，否則軍中將士絕不能沾酒——”

安若然厲聲道：“我說拿來就拿來﹗”

士兵猶豫了一剎，便立刻領(lǐng)命退下，喚人將軍儲中用來慶功的酒壇拿來。

他揉一揉眉心，轉(zhuǎn)又搖頭，擺手止住了那士兵——

“罷了?！彼麌@了一聲，低低的說道：“陪我下一盤棋吧?！?/br>
作者有話要說：　　P.S.1.煙嵐的畫風(fēng)就是唯恐天下不亂……嗯。

P.S.2.其實這一代的御劍門弟子，師兄弟都有各自的悲哀，師弟悲哀在責(zé)任與宿命，而師兄悲哀在于太過強(qiáng)大，但心卻不能駕馭自己的強(qiáng)大

P.S.3.也為師父辯解一下，其實他真的沒偏心啊……只是因為某種特別的原因，他很早就已經(jīng)知道小飛的宿命，所以才對小徒兒擔(dān)心一些~

☆、人禍

昆侖山腳下，整片地區(qū)都是霧濕露重，猶如南境滇地的盛夏一樣。

——那并不是正常的景象，要知道昆侖地區(qū)毗近河西走廊，與中原相隔了三千里大漠，常年皆是半干旱的氣候。只因明教的光明頂總壇有千年冰川，積雪遇上陽光融化后，成了昆侖河的源流，整個昆侖區(qū)域，才能靠這條河流存活。

雖然慣于干旱，這種天氣應(yīng)該像天降甘霖一樣值得慶幸，然而附近的北疆城鎮(zhèn)受潮氣所困，都是苦不堪言——

這反常的潤濕氣候，為鎮(zhèn)內(nèi)招來了許多蛇蟲鼠蟻，而且大多更是至毒之物，肆虐無憚。毒蟲于昆侖山腳橫行，使許多百姓被咬中毒，有些地方甚至連白天都被毒物布滿街道，在地上蠕動猶如蟲海。

知道昆侖不得安寧，就連掌教后絕少離開光明頂?shù)慕掏跻嘞铝松?，帶領(lǐng)著副使任易凡、以及數(shù)百名明教使徒，派藥療治中毒的平民，又替那些城鎮(zhèn)驅(qū)趕毒蟲。

為徹底肅清昆侖的邪氣，教王在烏拉鎮(zhèn)主持了一場重大的驅(qū)魔儀式。

那一天，百萬人向教王所在之處匍伏，整片昆侖大地上都是誦經(jīng)祈禱的聲音，有種寧遠(yuǎn)安定、又異常飄渺的奇異感覺。長達(dá)數(shù)個時辰的儀式里，低誦聲整齊而劃一，方圓數(shù)十里，沒人從教王的方向移開過目光。

到了最后，站于祭壇之巔的教王展開雙臂，彷佛是在牽動著天地間的某種力量——

“當(dāng)日臨黃昏——”

“諸神已歸寂滅——”

“圣教引向真理之光，必能照耀世間，撥正天地眾道﹗”

昆侖的土地上，驟然響起了沉厚而敬畏的呼聲，全體百姓用額貼地，叩了三叩——

“恭迎教王臨世﹗”

“教王，昆侖山腳附近百里，已再無毒物的蹤影?！?/br>
儀式當(dāng)天的傍晚，明教教王站在昆侖河的下游邊，靜靜聽著任易凡的回稟。

水面上光影綽約，滿目都是這幾天教徒為百姓祈福而做的長青燈。類似的放燈習(xí)俗在南楚亦有，卻是截然不同的意思——在江南是為在七夕尋找命中注定的伴侶，在北疆境域，卻是為了許愿祝禱。

“圣湖中的sao動半月前已被壓下，這陣異象褪去是意料中事?！?/br>
扶光看著被燈映得明亮的水面，神情似是有了嘆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