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顏血清菊(09-12)
猶如一縷紅絲滲入碧水晶中。 整座月神殿顫抖了一下,沉睡的古樹仿佛從睡夢中醒來,深入池底的樹根緩 緩舒展,池水蕩起漣漪。 火雨般激射而來的箭矢離枝葉還有尺許,就仿佛觸到一層無形的屏障,四散 跌落。 法陣啟動之前,碧月族挑選出的四名女子,便從湖底悄然離開。她們帶有碧 月池大祭司的信物和一條簡短的口訊,命碧琴、碧韻赴夷南結盟,七日后的黎明, 與梟軍決戰(zhàn)于碧月池。 守衛(wèi)月神祭壇的法陣,支撐極限是十日。如果在此之前不能逼退梟軍,月神 殿的陷落將無法避免。 11 月祭司凝視著子微先元肩上的傷口,良久道:「公子可感覺到傷處的異狀么?」 子微先元舒展了一下手臂,苦笑道:「只怕有幾日使不了力了。」 月祭司玉容沉靜,說道:「為鬼月之刀所傷,不但傷勢難以愈合,而且精魂 會隨血液從傷處流出。若不施治,七日之內(nèi)即使不死,也會神智盡失,成為廢人?!?/br> 鶴舞頓時色變,「什么?」 子微先元也嚇了一跳,他從峭魃君虞刀下僥幸逃生,只傷及皮rou,正暗忖鬼 月之刀不過如此,誰知此刀邪異處不在鋒銳。他心下一沉,旋即笑道:「鬼月之 刀既然原屬碧月池,大祭司想必有解救之法?!?/br> 月祭司展目朝他看來,「公子好生聰明。暫且休息幾個時辰,今晚子時,公 子請到此地?!?/br> 子微先元一揖到地,「多謝大祭司?!?/br> 遠處突然傳來一陣慘呼。自從梟軍出現(xiàn),碧月族中的殺戳就沒有停止過,但 這聲慘呼卻異乎尋常,并不是重傷瀕死,卻充滿絕望。 騎著巨梟的武士們將沸油傾倒在樹上,再投下火種?;鸸鉀_天而起,一瞬間 整棵巨樹就被烈焰籠罩。碧月族人困守樹內(nèi),所有出路都被梟軍封死,只能眼睜 睜看著烈焰與濃煙滾滾而至。 鶴舞花容失色,周圍碧月池諸女淚流滿面,竭力呼喚著親人的名字。 子微先元左手握緊劍柄,轉眼朝大祭司看去。月祭司優(yōu)美的側影猶如玉雕, 沉靜的面孔沒有絲毫表情。子微先元心里生出一個念頭,她就像一具沒有生命的 軀殼。 「是不是覺得我太冷漠了?」 子微先元道:「梟軍焚燒古樹,無非是要逼我們離開月神殿。再者是利用濃 煙,誘使碧琴祭司回援……」 月祭司截斷他,「是不是覺得我很冷漠?」 子微先元咳了一聲,說道:「天地不仁,非是天地沒有仁心,而是既無仁心 也無惡意。大祭司是神明化身,豈為人世俗情所累?」 月祭司低嘆道:「公子如此聰明,何妨直言呢?」 作為碧月池的圣女,就意味著成為部族崇奉的神性偶像。痛苦、哀傷、徘徊、 迷?!@些象征軟弱的負面情緒,都不允許在她身上出現(xiàn)。因為那是對神明的 褻瀆。子微先元忽然生出一絲憐憫,也許她從來都不知道大哭和大笑的滋味。 「大祭司指點的是?!?/br> 月祭司提高聲音:「碧津!」 碧津進入殿內(nèi)。 月祭司道:「你立即帶人去救援族人。」她頓了一下,「能救多少就救多少。」 ************漫長的白晝終于臨近尾聲。原來水如珠玉,草木 蔥蘢的碧月池已變得滿目創(chuàng)夷。清瑩的湖水漂浮著燒焦的灰燼,幾株高聳入云的 巨榕被烈火焚燒,只余下黑色的枯干,濃煙滾滾升上晴空。 自從法陣啟動后,梟軍除了偶爾用火箭試探,就再沒有正面攻擊月神殿。碧 月池諸女在碧津帶領下數(shù)度從湖底潛出,在梟軍合圍前將樹上的族人接引至神殿。 到得傍晚,神殿內(nèi)已聚集有六百余人,而這不足碧月族人的一成。 夜色逐漸籠罩大地,往日此時,碧月池那些美麗的少女會點亮一盞盞精巧的 鯖魚油燈,搖曳的燈火與星光水色交相輝映,溫暖的風中會帶來花草的芬芳。但 現(xiàn)在,碧月池只有燃燒的火光和嗆人的煙氣。 百余名梟軍降落在一株燃燒的古榕上,他們用利斧削去著火的枝干,砍掉樹 冠,形成一個直徑超過十丈的巨大木臺。接著峭魃君虞的宮帳被移到臺上,與池 中的月神殿隔水相望。 宮帳前燒起大堆的篝火,然后樹起數(shù)根丈許高的青銅長桿。峭魃君虞傷后就 再未露過面,巫羽也不見蹤影,除了帳前跪侍的梟御姬,宮帳內(nèi)黑沉沉不聞聲息。 「奇怪,他們在等什么?」子微先元道。 「反正不是好事?!国Q舞拿起案上的瓜果,嘆息說:「碧月池對客人真的很 好,份量只比昨日少了一半。月神殿沒有一粒糧食,聚了這么多人,到明日就一 點吃的都沒有了?!?/br> 子微先元瞇起眼睛,望著遠處的宮帳,心里升起不祥的預感。 幾名女子被送上木臺,停留在月神殿的碧月族人頓時發(fā)出一陣驚呼。那些女 子身上沾滿血污,顯然經(jīng)過一番惡斗才被擒獲。梟武士們掄起長刀,就在木臺上 殘忍地將諸女分尸。梟御姬們拿長叉將砍下的rou體在篝火上燒炙,然后盛入銀盤, 輪流傳入帳內(nèi)。 鶴舞臉色慢慢變白,忽然拋下水果,捂著喉頭干嘔起來。 子微先元起身道:「我去見大祭司?!?/br> 碧津也在殿內(nèi),她神情戚痛,臉上仍帶著淚光,顯然剛哭過一場。 月祭司仍是波瀾不驚的神情,「傳訊的四人都已失手,如果碧琴看到火光立 即返回,此時已經(jīng)到了碧月池外?!?/br> 碧津抹去淚水,「我再遣人突圍。」 「敵人有備而來,再遣人也贏不過能飛的梟軍?!?/br> 子微先元道:「在下愿意一試?!?/br> 整個碧月池,沒有人會比他更有可能沖出梟軍的包圍,只是他肩上還負著傷, 一旦被梟武士纏住,很難全身而退。 月祭司沉吟片刻,說道:「能得公子援手,是月族之幸。請公子隨我來吧?!?/br> 碧津道:「大祭司!」 「不到祭壇,怎解得了公子肩上的妖傷?」月祭司道:「眼下碧月族安危系 于先元公子一身,不需多說了?!?/br> 一道暗門悄無聲息地出現(xiàn)在殿后,月祭司當先而入。 門內(nèi)是一條筆直的甬道,兩側的樹壁散發(fā)出琥珀般的光澤,上面刻滿繁復的 花紋。那是一種奇異的符咒,踏入甬道的一刻,子微先元就能感覺到一股無形力 量正壓制著自己,使他的靈覺大幅減退。 暗門在身后合上,外面的世界仿佛被隔絕開來,行走在樹身深處的他們似乎 與古樹化為一體。當踏上最高一層臺階,子微先元驚奇地發(fā)現(xiàn),頭頂竟然是滿天 星光。這里就像懸浮在另外一個空間,聲音、光線,甚至連時間都被隔絕,有的 只是無盡的天宇。 整座祭壇以白色的巖石砌成,周圍立著十二根白色的圓柱,圓形的祭壇頂部 是一只不住變幻的水池,碧綠的池水仿佛翠玉融化成的汁液,閃爍著點點星光。 在他們頭頂是浩瀚星空,腳下是潔白無瑕的方石,散發(fā)著圣潔的光輝,讓人不敢 踐踏。 子微先元忽然覺得一絲異狀,垂頭看時,肩上的血污竟然奇跡般的消失了。 這祭壇中仿佛有一種無形的力量,將種種邪惡、污濁、不潔一一祛除。與此同時, 大祭司如玉的肌膚愈發(fā)光潔耀目,連身上的白袍也無法遮掩她逼人的神彩。 子微先元本以為月祭司會說,你是數(shù)百年來唯一一個踏入月神祭壇的外人, 可月祭司什么都沒有說。她走上祭壇,并膝跪坐在碧池側方,雙眸星光璨然,她 優(yōu)雅地伸出手,示意子微先元坐在自己對面。 4V4V4V點 子微先元撩衣跪坐下來,一邊抬頭環(huán)顧著四周,一邊嘆道:「我原以為月神 祭壇會在榕樹頂部或者樹內(nèi),沒想到會是用大法力構建出來的。這里該是在空中 吧。」 月祭司從容道:「公子錯了。祭壇仍在樹內(nèi)。」 子微先元訝道:「可此處的星光與祭壇外所見全無二致,連星辰流變都絲毫 不亂,即使此時立在外面,也不外如是?!?/br> 「祭壇供奉的乃是月神,豈會不見星月?」月祭司一笑了之,說道:「請公 子解開上衣?!?/br> 子微先元依言拉下衣袖,露出一側肩膀。他肩上刀傷始終未曾愈合,雖然鶴 舞包扎過,仍不時滲出血跡。但在這祭壇中,連那道凄慘的傷口也變得潔凈起來。 「我從未見過這樣奇特的水,竟然是天然的綠色?!?/br> 月祭司道:「這是月髓。每當碧月的光芒射入祭壇,會在池中凝成一滴月髓?!?/br> 「碧色的月光?」 「每年七月七日,弦月會化為滿月,而碧月池的月光會變成綠色。」 子微先元想起夜異用來護身的法術,那種非冰非玉的質(zhì)感,就像是凝固的月 光。 月祭司審視了傷口一眼,然后取出一柄月牙狀的銀色小刀,在子微先元驚疑 的目光下,切開她皓如霜雪的玉腕。 大祭司抬起手,殷紅的鮮血一滴滴落入子微先元傷口中。那血是溫涼的,色 澤紅如瑪瑙。傷口與鮮血一觸,刀傷帶來的痛楚像被一只溫柔的手拂去般消失了。 隨之而來的是另一種奇異的感覺,眼前的景物似乎變得清晰,心神也一點點明凈 起來。子微先元這時才驚覺,與峭魃君虞一戰(zhàn)后,整個白天自己一直都處于神智 恍惚中而不自知。鬼月之刀的妖邪果不虛傳,假如峭魃君虞一開始就使出這把邪 刀,不知道他是否能全身而退。 當鮮血完全覆蓋傷口,大祭司將碧綠的月髓滴在子微先元肩上。一直不曾愈 合的傷口以rou眼可見的速度緩緩收攏,兩側的血污隨之消失。 月祭司挑起眉毛,看向子微先元。 子微先元臉色變得極為難看,他勉強擠出一個笑容,「我覺得很不妥當……」 一滴汗水從子微先元鼻尖滑落。他吐了口氣,身上肌rou猛然收緊,似乎正在 壓制體內(nèi)的異動。這時他肩上已經(jīng)看不出傷口,只留下一道血紅的印跡,而他緊 湊的皮膚下,似乎正有水紋波動。 「這是怎么回事?」月祭司說道。 大祭司的鮮血與月髓都具有療傷祛邪的秘效,她所擁有的月神血脈,更是克 制鬼月之刀邪魂的圣物。在碧月池的記載中,從未出現(xiàn)過眼前的情景。子微先元 傷口雖然愈合,但大祭司的鮮血卻在他體內(nèi)引起了劇烈的反應。 子微先元額頭汗如雨下,強壓著體內(nèi)的激突說道:「也許……是我體質(zhì)異于 常人……」 月祭司斷然道:「公子體質(zhì)雖然特異,但氣血沛然,并非妖邪之體,與我的 鮮血更絕無沖突。公子眼下感覺如何?」 子微先元咬牙道:「像是有東西從我腰后來出來?!?/br> 「失禮了!」子微先元低吼一聲,扯開上衣。 月祭司略一舉目,眼神頓時變得銳利。子微先元腰間赫然現(xiàn)出一串朱紅色的 符文,形狀詭異可怖,能清楚看到一個個細小的血點連綿不絕地從皮下滲出,不 斷生出新的血符。 月祭司素手一揚,銀弓已然在握,厲聲道:「你身上怎會有噬魂血咒?」 當最后一個符文完全呈現(xiàn),子微先元緊繃的肌rou才松馳下來,他低喘道:「 在下并不知情。這是什么咒語?為何會出現(xiàn)在我身上?」 月祭司紅唇緊閉,身上的白衣無風而動,顯示出氣息的流轉。噬魂血咒是用 受害者的鮮血寫成,以此cao縱受害者的靈魂。在子微先元身上留下咒語那人高明 得出奇,事先暗伏在血咒,當大祭司鮮血滴入子微先元傷口,血咒才趁勢而出, 等若是大祭司自己將鮮血滴入寫好的符咒中。如不立即毀去血咒,一旦血咒發(fā)動, 她面臨的將是萬劫不復的深淵。但要毀去血咒,唯一的辦法,就是殺死子微先元。 月祭司眼中殺意大盛,她挽緊銀弓,寒聲道:「子微先元!你何時成了梟軍 的走犬!」 子微先元扭頭看著自己腰后妖異的血咒,然后拔出古元劍,一言不發(fā)地刺進 皮膚。長劍寒光一轉,那條長長的血咒被劍鋒盡數(shù)切開,鮮血狂涌而出。 子微先元身體挺立,沒有一絲顫動,平靜地說道:「先元并無惡意,請大祭 司明鑒。」 月祭司容色稍霽,她正要開口,忽然目光一閃,抬眼朝祭壇下方看去。 祭壇外周圍,代表月相的十二根圓柱巍然聳立,瑩澈的柱身映射著月亮的光 華,潔白的石階凈無纖塵。但此時,柱頂卻多了一個不祥的陰影。 一個披著黑色軟甲的男子高高立在柱頂,他抱著肩,結實的肌rou將軟甲撐得 鼓起,身材壯碩而強健。濃密的黑色長發(fā)披在肩上,猶如一頭擇人而噬的雄獅, 但此時他臉上的神情卻淡淡的,帶著一絲玩世不恭的嘲弄笑意。 「是你。」子微先元認出他就是自己在峭魃君虞宮帳中遇到過的年輕人。 那男子深黑色的眼眸一直緊盯著大祭司,這時才轉目朝子微先元看來,微微 一笑。 上次見面子微先元是獵人,他是獵物,而這一次,子微先元卻有種淪為獵物 的感覺。他能感受到,對面男子的精神力十分虛弱,與他壯碩的體型完全不成比 例,但他身上卻散發(fā)著一種令人恐懼的危險。 月祭司眼中光芒閃動,淡淡道:「你是何人?」 那男子微笑道:「在下復姓子微名先元,出自瀾山云池門下。家?guī)熢瞥刈谥?/br> 墨鈞。見過月大祭司?!?/br> 子微先元揚起下巴,「閣下若是子微先元,我又是誰呢?」 那男子訝道:「公子連自己是誰都不知曉么?夢耶?蝶耶?世人已覺,而公 子猶在夢中耶。」 子微先元生出一種怪異的感覺,后面這段話乃是他離山前師徒對晤時所言, 從未與他人說過。眼前這個男子不但娓娓道來,甚至連語調(diào)神態(tài)都酷似自己,就 像是他在跟自己對話。 子微先元提起古元劍,兩指拂過劍脊,然后在劍鋒上一彈,一聲龍吟般的劍 鳴響徹大殿,然后朗聲笑道:「既然我們是同一人,那么就讓這劍來證明,待它 刺在身上,看痛的是哪個子微先元吧?!?/br> 子微先元飛身而起,劍隨人走,在空中掠過一道寒光,將那男子全身都籠罩 在劍勢之下。 那男子漫不經(jīng)心地淡喝道:「專魚何在!」 一道烏光破空而出,利嘯著直刺子微先元喉頭。「?!沟囊宦?,子微先元長 劍凝在半空,那根石矛卻觸電般激射回去。 一名武士出現(xiàn)在柱頂一側,他身材佝僂,面目丑陋,畸形的身體上青銅打制 的重甲猶如厚厚的龜殼。他持矛的左臂出奇的粗壯,虬結的肌rou盤根錯節(jié),相比 之下,右臂卻干瘦短小,上面縛著一只木盾。 那男子朝子微先元謙和地一笑,說道:「專魚,用你的石矛穿透他的身體, 把他的血涂抹在月神祭壇上。做完這些,與他同來的那個女孩子就是你的了?!?/br> 專魚干癟的臉上露出一絲猙獰的笑意,然后舉矛朝子微先元撲去。 12 那男子好整以暇地立在柱頂,說道:「大祭司別來無恙否?」 月祭司面沉如水,月神祭壇是供奉月神的圣地,除了歷代大祭司,沒有任何 人能踏入此地半步,就連圣女也只能在繼任大祭司后才進入祭壇。可面前的男子 卻輕易出現(xiàn)在壇內(nèi),甚至還帶著隨從的武士。 拱衛(wèi)月神殿的法陣仍然在平靜地運轉著,外面的碧津和碧月池女子都茫然不 知敵人已經(jīng)進入到月神祭壇。月祭司有十足的信心,即使是一縷微風,也不可能 通過祭壇漫長的甬道,更不可能避開甬道兩側滿刻的符文??伤菑哪睦飦淼?? 月祭司壓下疑問,纖手從空中拂過,指間已經(jīng)多了一支白色的羽箭。即使與 峭魃君虞對陣,月祭司也只是信手折下花枝,此時她不惜耗費法力凝成箭矢,已 是動了殺機,要將這個詭異難測的對手一擊射殺。 那枝純以法力凝成的箭矢長及三尺,箭身晶瑩剔透,流淌著迷人的光華。箭 矢扣在弦上,銀弓緩緩張開。這一箭凝聚了月祭司全身的法力,世間沒有任何人 能夠承受月神弓的一擊,何況這個虛有其表的男子。 面對大祭司手中的銀弓,坐在柱頂?shù)哪凶臃炊ζ鹦靥牛瑤е唤z嘲弄的笑 意盯著她,渾然不把她的弓矢放在心上。 就在月祭司松開弓弦的一剎那,她手指忽然一抖,那枝光彩流溢的法箭歪歪 斜斜地彈離銀弓,未及地面就失去了蹤影。 男子放聲長笑道:「月祭司乏了,連月神弓都拿不住了?!?/br> 月祭司臉色蒼白,有些不敢相信地看著自己雙手。就在她發(fā)箭的剎那,這雙 手令人無法相信地背叛了她。她心念電轉,隨即展目朝子微先元看去。 旁邊的子微先元古元劍劍氣縱橫,將專魚逼落下風,但專魚畸形的左臂力大 無窮,雖然身上不時中劍濺血,仍狂叫著纏住子微先元廝殺。 子微先元上衣已經(jīng)扯掉,露出充滿韌性的蜂腰和寬闊的肩背。但在他腰后, 剛被古元劍劃開的傷口赫然已經(jīng)愈合,被他斷然毀去的血咒不僅形狀全復,而且 開始充血發(fā)亮。而這一切,正在激斗中的子微先元毫不知曉。 「詭予血咒,焚及九幽,」男子漫聲道:「東土西水的鬼神,北原和南荒的 游魂,都將受我差遣!」 4V4V4V點 月祭司肌膚像被抽干鮮血一樣變得蒼白,她痛苦地閉上眼睛,身體不住戰(zhàn)栗, 那嘗到她鮮血美味的血咒正在瘋狂地侵蝕著她肌體、血rou還有靈魂。 噬魂血咒源于上古使用人祭的巫法,是南荒最詭異神秘的妖術之一。使用人 血為媒介的咒語一旦發(fā)作,受害者的靈魂就會被吞噬,除非解除血咒,否則整個 人將形同傀儡,只留下cao縱者的意志和rou體的本能反應。 銀弓從大祭司手中滑落,在地上發(fā)出清脆的響聲。子微先元回過頭,眉峰頓 時一跳,他一劍劈開專魚,飛身向后掠去,扶住搖搖欲墜的月祭司。 「大祭司!」 子微先元的吼聲使月祭司散亂的靈識略微凝聚。她睜開眼睛,失神地看著子 微先元,然后說道:「如果我銀弓在手,個要殺的就是你……」 子微先元一愕,這才驚覺自己身上的血咒已經(jīng)愈合。 月祭司吃力地推開他,說道:「快走。告訴碧琴,不要回來。」 子微先元倒轉長劍,毫不猶豫地再次劃開血咒,那些閃爍的符文頓時黯淡下 來。他挑眉說道:「大祭司莫憂,待在下殺了這兩個家伙,再想辦法解除血咒?!?/br> 那男子厲聲道:「想殺我子微先元,談何容易!」 子微先元用布條把劍纏在手上,指著他不屑地說道:「像你這種貨色,能在 我劍下走過三招,我立即自盡。」 那男子嗔目而視,半晌忽然一笑,點頭道:「莫說三劍,就是一劍我都接不 了。不過我子微先元何用出手?」他轉頭看著月祭司,笑道:「也許替我出手的, 會是美貌的大祭司?!顾鎺⑿?,牙關卻暗中咬緊,似乎對月映雪有著刻骨的 恨意。 子微先元腰后,剛劃破的血咒正以rou眼可見的速度愈合,每一個血紅的符文 合并起來,便隨即閃亮。即使他自殘式地不停破壞血咒,也支撐不了太久。 月祭司蒼白的臉上浮現(xiàn)一抹嫣紅,說道:「沒用的。你若離開,我還能多支 撐片刻。」 子微先元一聽就已明白,這血咒多半有發(fā)作的距離。他當機立斷,旋身彈起, 飛身朝身后的甬道撲去。專魚狂吼著追來,正在疾退的子微先元足尖在地上一點, 身體倏然彈回,他長劍貼在腕下,從肘后射出,一劍刺穿了專魚肌rou累累的左臂, 劍勢所及,更擊碎了他的護身重甲,在他胸前留下一道深及肋骨的傷痕。 子微先元一劍重創(chuàng)專魚,接著再次換氣,沒有絲毫停頓地掠入甬道,接著聽 到甬道外破門而出的震響。 仿佛隔絕在另一空間的月神祭壇恢復了平靜,天際一彎月牙灑下幽幽的銀輝。 男子望著子微先元消失的甬道,撫掌道:「好快的身手,讓我想留都留不及?!?/br> 專魚咳了口血,然后佝僂著身子朝地上掉落的銀弓走去。他身上的青銅厚甲 被古元劍刺穿數(shù)處,一路滴下發(fā)黑的血跡。他俯身正準備揀起銀弓,一支瑩白的 箭矢斜刺過來,把他巨大的手掌釘在石階上。 專魚的怪叫聲中,大祭司風姿綽約地站起身來,她攏了攏發(fā)髻,然后張開右 手,月神弓靈物般飛起落入掌中。 月祭司提弓瞄向柱頂?shù)哪凶?,一面凝聚精氣,一面道:「甬道并未開啟,你 們是如何進入此地的?」 這是她心中最大的憂懼,即使面臨血咒隨時都可能發(fā)作的險境,她也要一問 究竟。月神祭壇能被人任意進出,即使她今日能夠脫困,往后也要寢食難安。 那男子嘲弄地看著她,說道:「這祭壇大祭司比在下更熟,大祭司不妨猜猜?!?/br> 月祭司臉色數(shù)變,似乎想起了什么。 男子道:「那小子確實夠狠,我原本想你們倆惡斗一場,由大祭司親手射穿 那小子的心臟,沒想到他竟會對自己下辣手毀去血咒,險些讓我失算?!顾冻?/br> 一個充滿邪意的笑容,說道:「更沒想到大祭司的鮮血如此神妙,傷口痊愈之快 大大出乎在下的意料。」 月祭司咬住紅唇,手中的銀弓難以覺察地輕顫一下,「巫癸還沒死么?」 男子訝異地揚起眉,「巫癸?他是誰?」 月祭司眼中寒芒閃動,挽住銀弓,一箭射向柱頂?shù)哪凶樱齽偙谎渌桑?/br> 法力未復,這一箭不及她往常力量的三成,但也非同小可。與子微先元一樣,她 也感受到柱頂?shù)哪凶赢惡鯇こ5奶撊酰恍枞芍妥阋詫⑵鋽烙诩隆?/br> 虛空中飛出一片陰影,一只纖巧的玉手從黑色的衣袖間伸出,屈指在箭鋒上 一彈,輕易化解了那枝月神箭。 巫羽帶著禽眼的衣袖云翼般展開,臉上那張妖鬼般的面具下,顯露出絕美的 臉形。 月祭司沉聲道:「是你在背后指使?」 巫羽清麗的聲音響起,「不敢。我哪里能在云池宗弟子身上留下血咒?」 柱頂?shù)哪凶觽榷犞饷娴膭屿o,贊嘆道:「好小子,此時已奔出碧月池, 還帶走了同來的女子?!顾抗馔T诖蠹浪靖呗柕娜榉迳希托Φ溃骸缚上麄?/br> 口愈合得更快。尊貴的大祭司,你感受到血咒的呼喚了嗎?」 大祭司剛回復血色的臉頰慢慢轉白,她緩緩道:「巫羽,你叛出翼道已經(jīng)七 年了吧。這些年你一直在圖謀報復么?」 面具下,巫羽精致的紅唇一字字說道:「我不是報復,是要討回公正?!?/br> 月祭司道:「你的公正就是要殺了我?」 巫羽厲聲道:「那么他就該死嗎?」 月祭司道:「誰說我殺了他!」 巫羽道:「原本我也不信。你那么美,看上去又那么圣潔,就像是高貴的女 神。如果不是七年前那件事,我怎么也不會相信,你手上也會沾血!」 「住口!」月祭司彎眉揚起,神情不怒自威,她寒聲道:「若是有人在十羽 殿上褻瀆神明,難道你會聽之任之?」 「尊貴的大祭司,」柱頂?shù)哪凶诱f道:「你以為拖延時間,就能支撐到血咒 消失嗎?那小子雖然術能御風,要奔出血咒的范圍,至少還需要一刻鐘。大祭司 可有信心撐得過這一刻鐘?」 月祭司淡然道:「那么就來試試吧?!?/br> 月祭司身體的反應遠不及她表面一樣從容。子微先元身上的血咒就像一只從 地獄伸出的魔爪,侵蝕著她的肌體。那種感覺,就像體內(nèi)被一個無法預測的惡魔 侵入,瘋狂撕扯著她的靈魂,企圖控制她的身體。要解除血咒,唯有殺死施術者, 那個柱頂?shù)哪凶印?/br> 巫羽長袖一甩,一枚銅鏡激射而出。大祭司拈弓出箭,將銅鏡射得飛開,隨 即再次張開銀弓。 十余名梟武士進入祭壇,立足未穩(wěn),就被一叢光華四射的箭矢穿透喉嚨。 巫羽朝柱頂?shù)哪凶雍鹊溃骸附兴麄儩L出去!以為我殺不了她嗎?」 那男子一指放在唇上,揚起眉頭,然后莞爾一笑,「有勞國師了?!?/br> 梟武士不再出現(xiàn)。巫羽亮出一柄蛇形匕首,以一個曼妙的姿勢朝月祭司飛去。 月祭司張弓以待,忽然纖指一顫,箭矢未曾射出就掉落下來。射術最重凝神聚氣, 血咒此時影響雖弱,但出箭時差之毫厘,失之千里。月祭司揮起銀弓,擋住巫羽 的蛇匕,然后皓腕一翻,用弓弦朝巫羽喉中絞去。 巫羽的身體以一個不可角度的姿勢彎折過去,接著袖上光芒大作,一只三眼 兇禽斗然從她袖上飛出,撲向近在咫尺的大祭司。 「晦!」大祭司玉掌揚起,一掌拍出,那只三眼兇禽應掌破滅,化為點點流 光,消逝無蹤。 4V4V4V點 立在柱頂?shù)哪凶幽抗忾W閃地盯著月祭司,濃密的長發(fā)無風而動。他感覺到血 咒已經(jīng)完全愈合,咒語的力量正飛速攀上巔峰,困守在咒語內(nèi)的邪魂急切地想要 吞噬掉鮮血的主人。 「朔!」大祭司一聲斷喝,明亮的祭壇仿佛被烏云遮蔽,剎那間沒入黑暗。 接著一道光芒從黑暗中浮現(xiàn),那是大祭司手中的月神弓。精美的弓身仿佛注 滿月光,光華流溢。 「弦!」 月神弓一振,一點瑩光離弦而出。 祭壇重現(xiàn)光芒,月祭司綽弓而立,玉容靜若止水。在她面前,巫羽半跪在地 上,肩頭現(xiàn)出一個圓孔,鮮血汩汩而出,在她黑色的羽衣上洇出一片濕痕。 「巫癸不是我殺的。我也不想殺你?!乖录浪镜溃骸傅氵M過圣壇,今 生都不能離開。」 巫羽唇角露出一絲冷笑,「你想過我剛才在哪里嗎?月映雪,你的碧月池已 經(jīng)不存在了?!?/br> 在她身后,碧月池的祭司碧津出現(xiàn)在甬道入口。她鬢發(fā)散亂,身上的絲袍幾 乎被鮮血染成紅色,但那雙挽弓的手卻穩(wěn)若盤石。 碧津拉開弓弦,箭鋒對著巫羽的后腦,然后松指射出。巫羽一動不動,只是 唇角帶著森冷的笑意,似乎渾然不知背后有箭射來。 長箭轉瞬就到了巫羽腦后,緊貼著她的發(fā)絲飛過,直刺月祭司胸口。月祭司 接住箭矢,接著又是三枝箭矢朝她飛來。 一名碧月池的少女闖入甬道,凄叫道:「大祭司!」 話音未落,一枝長箭就從她口中射入,從腦后帶出一篷血雨。碧津一箭射殺 自己的族人,回身又朝月祭司射去。 月祭司揚眉道:「碧津,你瘋了嗎!」 碧津慢慢揚起臉,露出一個詭異的笑容,「月映雪,你作惡多端,碧月池會 有今日,都是拜你所賜?!?/br> 她沾血的唇瓣一開一合,聲音卻與平常迥異,就像是被一個陌生人占據(jù)了她 的軀殼。 巫羽退到碧津身側,叫道:「殺了她!」 碧津痛苦地咬住嘴唇,抓住自己的衣襟用力撕開。兩團雪乳跳了出來,在她 胸前顫微微跳個不停,那兩只鮮紅的乳尖迅速充血膨脹,紅艷欲滴。 碧津臉上露出詭異的笑容,喃喃道:「衣服著火了,好熱啊……」 碧津猛然張開長弓,祭壇內(nèi)箭矢破空聲大作,月祭司用銀弓撥開箭矢,一步 步退上祭壇。忽然她抄住一枝長箭,在碧池中沾了少許月髓,一箭射向碧津的手 臂。 這一箭射中,定可解去巫羽的魂術,使碧津恢復神智。但巫羽手掌平按,碧 津應手伏下,間不容發(fā)之際避開箭矢。碧津趴在地上,兩乳壓住溫涼的石階,一 串帶血的汗滴從她頸中淌下,流入光滑的乳溝。 碧月池精英盡出,唯一的祭司碧津受制于巫羽的魂術。外圍族人盡沒,連月 神祭壇也被敵人侵入,眼下除了岌岌可危的大祭司,碧月池可以說已經(jīng)全族覆沒。 月祭司神情平靜如常,眼底卻流露出一絲哀傷。 月祭司素手揚起,周圍十二根圓柱同時發(fā)出光華,但她力量不足,那些光華 未及中途就消失無蹤。 巫羽笑道:「月映雪,你作孽太多,連月神也拋棄你了呢?!?/br> 身后怪叫聲起,重傷的專魚從猛撲過來,持矛刺向月祭司的背心。月祭司銀 弓一劃,弓身猶如利劍削斷石矛。專魚兩手力道一輕,身體從月祭司頭頂飛過, 眼看就要撞上石階,趴在地上的碧津忽然翻過身來,用豐滿的雙乳接住專魚。 月祭司反手將斷矛扣在弦上,雙臂一展,射向柱頂?shù)哪凶印?/br> 「噗」的一聲,斷矛從那男子胸口穿過,穿透了他的身體。那男子難以置信 地看著斷矛,然后抬起頭,怒吼道:「賤人!竟然弄傷了我的身體!」 男子咆哮道:「蟄伏在血咒中的魔魂!吞噬你們的祭品,把她的靈魂撕碎! 埋葬在陰冷的九幽之下!」 冥冥中傳來上古魔魂恐怖的回聲,月祭司身上逼人的光華像一只魔掌撲滅, 瞬間變得黯淡下來。她臉色煞白,手里的月神弓再次掉落,然后雙膝彎曲,仿佛 被壓得跪下來。 幾乎被血咒吞噬的月祭司忽然挺起柔長的腰肢,眼中透出逼人的神彩。 「死吧!」 月祭司手中凝出一枝長矛,猛然刺向那男子的心口,凜然的目光猶如寒冰。 那男子一手握住胸前的斷矛,一手指著大祭司,狂叫道:「月映雪!你已經(jīng) 殺了我一次!還想再殺我一次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