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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顏血清菊(17-20)

    17

    預(yù)料中的大戰(zhàn)并未來臨,梟軍彷佛突然消失在南荒的林海深處,就像他們從

    未出現(xiàn)過。南荒河流密布,湖泊眾多,與北方列國擅長車騎不同,百越諸國向來

    以舟為車,以楫為馬,以水軍稱雄于南方,雖有車騎,但多用作儀仗。

    夷南城半山半水,城南為巖丘,地勢險峻,王城與官署都建在丘上。往北山

    勢漸緩,呈蛇形延入瑤湖。夷南人在湖中打下木樁,架設(shè)木板,然后在上面構(gòu)建

    成房屋,而的居民則以舟為舍,起居都在船上。因此夷南城只在城南依山筑

    起城墻,及水而止。

    當(dāng)子微先元趕到夷南時,城內(nèi)已經(jīng)匯聚了包括百越、姑胥、榕甌、澤貊、渠

    受、淮左、淮右在內(nèi)的列國援軍,以及縱橫南荒的秘御法宗術(shù)者。子微先元剛到

    城下,就看到城門邊一個身披甲冑的夷南貴族。他年過五旬,騎在白馬上,脊背

    挺得筆直,一把山羊胡倔強(qiáng)地向上翹起,曬成古銅色的皮膚顯示出與他年齡不相

    稱的旺盛精力。

    銀翼侯朝子微先元頷首,接著撥轉(zhuǎn)馬頭,一夾馬腹,當(dāng)先馳入城門。子微先

    元無奈,只好與鶴舞一起登上備好的馬車。

    子微先元從車上探頭道:「君侯,敝宗兩名弟子是否已經(jīng)進(jìn)城了?」

    銀翼侯冷哼一聲,「何止云池一宗!除了翼道,秘御法宗的百越昊教、澤貊

    冥修,榕甌勾漠都已經(jīng)來了。」他板著臉,山羊胡翹得老高,中氣十足地說道:

    「梟軍還沒有見著,這幫家伙已經(jīng)在夷南城沖突了十幾次!再這樣下去,不用梟

    軍攻城,夷南自己就潰散了?!?/br>
    子微先元聞之苦笑。這些秘御法宗的長老祭司,在族中都是半巫半君的尊長。

    如今南方名義上以百越為君,在百越彈壓下不好兵戎相見,只能在秘法道術(shù)間互

    爭雄長。昊教是百越國教,勢力遠(yuǎn)在諸秘御法宗之上,還能自重身份。翼道、冥

    修、勾漠諸宗,彼此間就沒有那么多客氣了。而且聽銀翼侯的口氣,似乎這些沖

    突里云池宗也有份。

    「是祭彤吧?其實(shí)他脾氣最好不過了,」子微先元強(qiáng)撐著鶴舞踢來的一腳,

    一臉無辜地說道:「如果不是被人欺負(fù)到頭上,祭彤絕不會惹事。而且就算被人

    欺負(fù)了,喊打喊殺也跟我們云池宗沒什么關(guān)系吧?!?/br>
    「你是說離族那些派來保護(hù)他的那幫人?離人倒還安分,只不過在城北燒了

    幾條船,已經(jīng)都賠付了?!广y翼侯面無表情地說道:「但貴宗弟子傷了百越的申

    服君,公子怎么看?」

    「傷了申服君?」子微先元嚇了一跳,「是誰?」

    「一個使飛叉的年輕人,聽說來自渠受?!?/br>
    鶴舞瞪大美目,「鸛辛?」

    「不錯,就是他?!广y翼侯悻悻道:「申服君是百越的封君,又是昊教神官,

    怎肯善罷干休?昨日申服君致書我王,指名要鸛辛的人頭,否則立即返回百越?!?/br>
    子微先元再怎么也想不到惹事的會是鸛辛,他看了鶴舞一眼,對銀翼侯道:

    「女王可答應(yīng)了?」

    銀翼侯冷哼道:「夷南只是尊百越為長,還輪不到申服君對我王指手劃腳?!?/br>
    這就有轉(zhuǎn)圜的余地了,子微先元松了口氣,「我要立即去見鸛辛?!?/br>
    銀翼侯擺了擺手,「那些都是小事。眼下有一個人,你要立刻去見?!?/br>
    「誰?」

    銀翼侯不愿多說,「你一去便知?!?/br>
    馬車馳入王城,兩扇繪著蛇紋的大門在身后軋軋合上。此時還沒有人知道梟

    軍已經(jīng)南返,城中正戒備森嚴(yán)。

    子微先元放開鸛辛這樁心事,左右見面自可清楚。他問道:「碧月池兩位祭

    司是否到了?」

    「昨日剛到?,幣鯇⑺齻儼才旁诂幒膷u上居住。足足五百名弓手,用的

    弓箭制作之精,實(shí)為老夫生平僅見!」一說到軍武,銀翼侯頓時精神大振,他對

    碧月族戰(zhàn)士的箭術(shù)贊口不絕,最后道:「有這五百名戰(zhàn)士相助,我夷南勝算大增?!?/br>
    若不是族中精銳盡數(shù)抽調(diào)夷南,碧月池面對梟軍怎么都有一拼之力,再不會

    輕易亡族。子微先元心里一陣不舒服,低聲道:「碧月池已經(jīng)陷落。此事請報知

    女王陛下?!?/br>
    「我已經(jīng)知道了?!广y翼侯挺起胸膛,高聲道:「好個峭魃君虞!再過兩日,

    我王祭禮已畢,即使梟王不來,老夫也要去梟峒尋他!」

    子微先元愕然道:「祭禮還未完么?」

    銀翼侯驕傲地翹起山羊胡,「今日祭祀的是大武辰??!有武辰之靈庇佑,我

    夷南長蛇大纛定能所向披靡!」

    夷南的大祭之禮每隔五年舉行一次,從二月開始,每日祭祀一位先祖。祭禮

    中,夷南王不見外臣,在宮內(nèi)逐日獻(xiàn)祭。夷南立族至今,已傳承五十七世,祭禮

    下來需要近兩個月的時間。銀翼侯口中的辰丁,乃是辰瑤女王的曾祖,相傳他在

    位一百零一年,平生征伐無算,未嘗一敗,因此被敬稱為大武。夷南王族祭禮中

    對辰丁的祭祀也最為隆重,從子時開始,每隔一個時辰都要獻(xiàn)祭、獻(xiàn)樂、獻(xiàn)舞,

    一直持續(xù)到午夜才會結(jié)束。

    辰丁雖然武威烈烈,卻只有一子一孫,傳到這一世只余下一女,繼位為夷南

    女王,整個祭禮也只有她一人cao持。現(xiàn)在祭禮未畢,辰瑤女王不見外臣,外事都

    由銀翼侯傳至宮中,得到內(nèi)官傳來的口諭之后,再會同幾位臣僚處置。雖然傳遞

    不便,但在夷南,祭禮向來與國戰(zhàn)并重,人人都以之為榮,絲毫不覺得繁瑣。

    車騎在王城西南一處僻靜的院落停下,銀翼侯道:「那人就在此間?!?/br>
    鶴舞道:「我去見鸛辛。還有祭彤。他的毒傷不知全好了沒有?!?/br>
    銀翼侯對鶴舞十分喜愛,說道:「老夫與你同去。少頃再去見見申服君?!?/br>
    說著他從馬上俯下身來,低聲道:「三日后祭禮完畢,宮中將舉行大宴,你

    想辦法務(wù)必請那人出席。」

    子微先元道:「把申服君那邊安撫好,不管那人是誰,我就是跪地相求,也

    把他求到宴上。」

    銀翼侯豎起手掌,「一言為定。」

    「一言為定。」子微先元抬掌與他輕輕一擊,銀翼侯如釋重負(fù),大笑著縱馬

    離開。院內(nèi)孤零零豎著一座不起眼的小樓,樓內(nèi)四壁索然,如同空室。只在廳內(nèi)

    鋪了一張竹席,席前放了一張云足漆幾。一個女子并膝跪坐在幾后,正一手牽著

    衣袖,垂首斟茶。

    4V4V4V點(diǎn)

    她長發(fā)披肩,白衣勝雪,腰間系著一條鮮紅的絲絳,身形完美得如同畫中人。

    聽到腳步聲,她抬臉,露出一雙優(yōu)美之極的鳳目。

    子微先元心頭彷佛被一個東西溫柔地撞了一下,面前這女子雖然素昧平生,

    卻有種奇妙的感覺,似乎與她已相識一生一世。

    那女子嫣然一笑,「公子請坐?!?/br>
    子微先元有些笨拙地除去靴子,坐在對面席上,客氣地拱了拱手,「瀾山云

    池子微先元,見過姑娘?!?/br>
    那女子有些好笑地看著他,然后挑起唇角,用他的口氣說道:「源下鳳清菊,

    見過公子?!?/br>
    子微先元動容道:「蒼虬源下宮!」

    源下位于南荒最高的蒼山,自天子乘龍南游,會仙人于玄峰瑤臺,數(shù)百年來

    早已名傳天下。傳說蒼山有玄峰高及天際,是天界諸神往來天地的仙山,源下宮

    就在玄峰之巔。蒼虬只是一個小部族,人丁稀少,由于地勢高絕,極少與外界接

    觸。源下宮也是秘御法宗中最獨(dú)特的一支,每代只有一名傳人。以這樣微薄的勢

    力躋身于秘御法宗,自然有它的不凡之處。

    作為維護(hù)天人之界的源下宮傳人,難怪鳳清菊一到夷南就被尊為貴賓,接入

    王宮居住。

    問題是子微先元不明白她為什么會指名要見自己,又不好開口相詢。鳳清菊

    也不急于開口,她遞了盞茶來,兩人隔幾而坐,誰都沒有作聲。

    子微先元拿起茶盞,一股清香撲鼻而來。那茶色澤青碧,入口略帶苦澀,飲

    下時卻滿口生津,回味甘甜。

    鳳清菊道:「源下宮后有株茶樹,每年采擷一次,制成茶后色如翡翠,因此

    名之翠液?!?/br>
    一盞茶飲完,子微先元只覺神清氣爽,一路上的辛勞似乎不翼而飛。鳳清菊

    道:「公子從碧月池來,不知碧月池現(xiàn)下如何?」

    子微先元將他在碧月池的經(jīng)歷仔細(xì)說了,鳳清菊聽得極為仔細(xì),待子微先元

    說到自己中了噬魂血咒,不得不裂傷身體毀去血咒,鳳清菊目露訝色,說道:「

    你的傷怎么樣了?」

    子微先元拍了拍腰側(cè),「一點(diǎn)皮外傷而已,早就好了?!?/br>
    鳳清菊笑著搖了搖頭,「未必有公子說得輕松吧?!?/br>
    子微先元苦笑道:「仙子法眼無差,這幾日如果與人動手,我怕會血濺五步。」

    鳳清菊道:「這樣去除血咒,沒有送命已經(jīng)是萬幸了?!?/br>
    「事急從權(quán),顧不了那么許多?!棺游⑾仍溃骸赶轮淠侨艘苍S對我沒興趣,

    所有的咒語都是為月大祭司而設(shè),我才躲過一劫。不然咒術(shù)就該深入我血rou了。」

    「當(dāng)日在梟峒,你只與那個年輕人接觸過么?」

    「就他一人。」子微先元道:「我可以發(fā)誓,他在我手里不可能做出任何手

    腳,事實(shí)上他也沒有任何動作。不過他卻知道我的姓名來歷?!?/br>
    鳳清菊思索片刻,「這種窺人心神的妖術(shù),翼道也是有的。也許是巫羽在背

    后cao縱?!?/br>
    子微先元搖了搖頭,「當(dāng)時巫羽正隱瞞身份,與申服君和巫耽交手,未必能

    分心顧及到我這邊?!?/br>
    兩人推詳良久,也無法確定是誰下的血咒。子微先元說完自己的見聞,然后

    道:「原來仙子是為了峭魃君虞而來。」

    鳳清菊似笑非笑地看著他,「你好像松了口氣?」

    子微先元笑道:「那是當(dāng)然,有仙子相助,峭魃君虞時日無多了?!?/br>
    鳳清菊道:「公子錯了?!?/br>
    「哦?仙子見我難道不是為了梟王?」

    「不是我要見你,是另一個人?!锅P清菊緩緩道:「除了你,她誰都不愿見?!?/br>
    子微先元心頭一震,脫口道:「大祭司!」

    鳳清菊點(diǎn)了點(diǎn)頭,「她在樓上等你?!?/br>
    子微先元平靜下來,慢慢道:「是你帶回來的?」鳳清菊并沒有明說。但如

    果大祭司要她援手才能回夷南,不是法力盡失,就是受了禁制,也許還受了重傷。

    鳳清菊沒有作聲,她取出玉簫,低低吹奏起來。

    子微先元長身而起,登階上樓,在一扇緊閉的房門前長揖為禮,「先元求見?!?/br>
    大祭司美艷的背影立在窗前,她身著白衣,盤著云髻,一如既往的高貴而華

    美。但比起初見時,卻多了一分深沉的哀傷。

    「這里樹木太少,綠色下能看到褚紅的山丘。水里也沒有鯖魚。到了夜間,

    能聞到燈燭的煙火氣……」月映雪淡淡說著,然后轉(zhuǎn)過身來,低嘆道:「碧月池

    已經(jīng)沒有啦?!?/br>
    劫后重逢,子微先元心里卻沒有半分輕松。眼前的大祭司雖然和以往一樣從

    容,卻沒有了從前那種指揮若定的信心,那雙光彩照人美眸此時也變得了無生氣。

    子微先元道:「大祭司無恙歸來,已經(jīng)是萬千之喜。此間尚有五百戰(zhàn)士,由

    大祭司主事,月族重興可期。」

    「映雪請公子來,正為此事。請公子轉(zhuǎn)告碧琴,夷南之戰(zhàn)不要再打了,讓她

    帶領(lǐng)族人離開南荒,擇地重建月神祭壇。」

    子微先元心頭劇震,盡量平靜地說道:「事關(guān)重大,還是由大祭司親往宣示

    的好。」

    月映雪露出一個蒼白而凄涼的笑容,「映雪已經(jīng)無顏去見族人。」

    由她親口說出,子微先元終于確定,大祭司已經(jīng)被玷污貞潔。他無法相信,

    誰能侵犯這個女神般的女子。但對峭魃君虞來說——這是最好的獵物。

    看著大祭司蒼白的容顏,子微先元哀憫與憤怒一起涌上心頭,良久施禮道:

    「先元遵命。」

    子微先元馬不停蹄地來到城北行館。南荒諸國雖然風(fēng)俗大異,但夷南與百越

    交往多年,諸國使節(jié)相望于道,因此在城北建有各種驛館、行館。諸國使節(jié)住處

    一般是驛館,而秘御法宗的客人更喜歡較小的行館。鶴舞此時已經(jīng)在館內(nèi)見到了

    鸛辛和祭彤,他們?nèi)齻€年紀(jì)相近,又志趣相投,彼此最是交好。這一番別后相逢,

    三個人都有一肚子的話要說,直到子微先元進(jìn)門還聊個不停。

    「先元,你知道么!」鶴舞說道:「那天他們渡過河,雨就停了,那場大雨

    真是追著我們在下?!?/br>
    子微先元端出師叔的架子,先咳了一聲,然后板起臉道:「鸛辛,聽說你能

    耐了。月余不見,飛叉練得越來越好了?!?/br>
    鶴舞皺起鼻子,「陰陽怪氣的。咱們別理他?!?/br>
    祭彤?dāng)偭藬偸郑髁藗€愛莫能助的表情。鸛辛起身施禮道:「弟子錯了?!?/br>
    子微先元走過去用力拍了拍他的肩,忽然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好小子,

    沒給咱們云池宗丟臉!說說,申服君那不長眼的,怎么惹咱們辛少爺了?」

    鶴舞搶著道:「這行館咱們云池宗先住進(jìn)來,昊教偏也要住,還卷了東西扔

    出來。他們兩個當(dāng)然不愿意,就吵了起來,然后就動了手。那些狗賊還放暗箭,

    鸛辛就回敬了一飛叉,他也不知道車內(nèi)的會是申服君?!?/br>
    子微先元心里明白,申服君從梟峒脫身,多半吃了大虧,不得不乘車養(yǎng)傷,

    沒想到又中了鸛辛一叉。各秘御法宗相爭,一向是誰的拳頭大誰有理,鸛辛回?fù)?/br>
    雖然過分了些,但也不能算錯。只不過申服君是百越封君,位尊權(quán)重,在云池宗

    一個弟子手里折了一陣,未免難堪。

    這事說大不大,說小不小,難的是善后。但子微先元毫不在意,「橫豎門內(nèi)

    有人要來,就讓他們頭痛好了。」他打了個呵欠,然后興奮地說道:「瑤湖月色

    最美,大家休息一下,今晚我們一同去瑤湖賞月!」

    瑤湖深處,一艘漁舟正收起漁網(wǎng),返回夕陽下的夷南城。

    4V4V4V點(diǎn)

    船舷忽然一震,彷佛撞上礁石,唱著夷南漁歌的主人扭頭去看,正看到一條

    粗壯無比的巨掌攀住船沿。船主駭然張大嘴巴。夷南崇拜水蛇,瑤湖也常有蛇神

    出沒的傳說,但這樣粗大的手臂,只會是棲居在湖底的水妖。

    就在船主驚駭中,一個與那條手臂絕不相稱的畸形人影翻入船中,他身體佝

    僂如蝦球,右臂又短又小,懷里抱著一枝用黑曜石制成的長矛。

    專魚桀然一笑,露出兩排尖利的牙齒,然后一矛刺穿了船主的喉嚨,將他挑

    入湖中。接著專魚闖入艙內(nèi),將住在船中的一家人盡數(shù)刺死。

    少頃,峭魃君虞和巫羽進(jìn)入船倉,后面還跟著兩名袒乳露體的梟御姬。

    巫羽漠然道:「今日宮中祭祀的是大武辰丁,大王可愿一睹夷南祭禮?」

    「祭禮是要去看的。三日后祭禮結(jié)束,辰瑤女王就要臨朝視事,我們耽誤了

    幾日,時日已然不多?!?/br>
    兩名梟御姬穿上夷南漁女的衣服,cao舟往夷南馳去,其中一女面色蒼白,正

    是碧月池的女祭司碧津。

    18

    已是申盡酉初時分,肅穆的大殿內(nèi)掌起粗大的牛油巨燭,十六名穿著黃衫的

    侍女小心地撤下供品,重新設(shè)上鮮花。

    這是夷南的宗廟。與北方列國不同,夷南的宗廟就設(shè)在王宮之內(nèi),以便于四

    時上祭。大殿高近三丈,整座殿堂只有一根梁木,下面設(shè)有五十六根神柱。夷南

    宗廟沒有以北方流行的昭穆順序排列,也不設(shè)靈位,每一世君主去世后,都在殿

    內(nèi)設(shè)一神柱,上面不僅鏤有夷南人崇拜的神蛇紋飾,還有記載君主生平的繪刻。

    傳說夷南君主的靈魂都寄居在屬于自己的神柱之中,祭禮時便以神柱為神主。

    今日祭祀的是第五十四根神柱,辰瑤女王的曾祖大武辰丁。

    這是殿內(nèi)最龐大的一根神柱,徑逾丈許,僅此一根,就足以支撐整座大殿。

    柱身以白銀包裹,上嵌珠玉,繪以金紋。一條猶如蟠龍的銀蛇繞柱盤旋而上,

    蛇頭低垂,吐出一條火紅的蛇信。柱上繪飾有大武辰丁生平的征伐武功,下面陳

    設(shè)著一張玳瑁制成的長案,上面擺滿新折的鮮花。

    隨著酉時的鐘聲響起,一個華貴的身影走入大殿。她身上的華服以明黃為底,

    襟緣和衣帶分別裝飾以赤橙黃綠青藍(lán)紫諸色,行走時襟帶搖曳,猶如飄舞的虹霓。

    她身長玉立,墨云般的發(fā)髻上戴著一頂攢珠王冠,冠下是一枝金制蛇簪。垂如珠

    簾般的冕旒遮住的她大半面孔,只能看到她柔潤的紅唇。

    兩名侍女捧著銀盤走在前面,辰瑤女王兩手交握胸前,緩步而行,一名女官

    捧著玉磬陪侍在她身旁,后面四名侍女拉起她長長的衣擺跟在身后。再往后,是

    十余名捧著各色祭品的少女。這樣隆重的禮節(jié),連百越也不多見。

    辰瑤女王在神柱前屈身跪下,先在銀盤中盥過手,然后接過祭品,親手奉在

    案上。這樣的禮節(jié)她今日已行過十次,卻還像次時一絲不茍,舉止莊重嚴(yán)謹(jǐn)。

    供過祭品,旁邊的女官輕擊玉磬,說道:「獻(xiàn)供已畢。獻(xiàn)酒?!?/br>
    辰瑤女王捧起玉觥,先放在唇邊淺飲一口,然后轉(zhuǎn)腕澆在柱前。接著侍女遞

    來成雙的白璧、玉琮,一一供在靈前。最后送來的兩只錦匣,一只為方形,一只

    狹長。女官再次輕擊玉磬,說道:「獻(xiàn)酒已畢。供禮?!?/br>
    辰瑤女王沒有讓侍女代為傳遞,她再次盥手,然后打開方形的錦匣,取出一

    方玉牒。那方玉牒長近尺許,寬約六寸,上面渥以金汁,繪著難以辨識的符文。

    峭魃君虞一雙虎目頓時亮了起來。這是夷南王族歷代相傳的神蛇玉牒,據(jù)說

    辰氏先祖自天界而降,行至瑤湖,有大蛇出水,吐出這方玉牒。辰氏先祖持之以

    歸,依靠玉牒上的神諭,在瑤湖之濱建立了自己的部族。從此之后夷南人就將大

    蛇奉為部族的神靈。而這方玉牒中,藏著天地神鬼的秘密。

    辰瑤女王小心地將玉牒奉在案上,合掌默祝片刻,然后打開那只長形的錦匣。

    匣中是一根金杖,杖身呈蛇形,鱗甲燦然。杖首彎曲,雕為蛇首,蛇口大張,吐

    出一條鮮紅的長舌。

    辰瑤女王將這柄象征王權(quán)的金杖同樣奉在案上,然后雙手扶地,深深叩下頭

    去。

    女官刻板的聲音說道:「供禮已畢。獻(xiàn)樂。」

    樂聲響起。夷南正樂不列編鐘,僅有絲竹、銅鼓,曲調(diào)與北地諸國大異。樂

    起時滿殿肅然,彷佛大武辰丁的神靈自天而降,安居在屬于他的神柱上,俯視著

    他的子孫。隨著銅鼓的節(jié)奏,敘述辰丁征戰(zhàn)的歌辭響起:大哉辰丁,出瑤之濱。

    旄旌洋洋,檀舟煌煌。

    乃武乃威,乃止乃攻。

    卿士赫赫,六師烈烈。

    維王辰丁,大武云揚(yáng)……

    樂聲漸止。女官擊磬道:「獻(xiàn)樂已畢。獻(xiàn)舞?!?/br>
    兩列姿容婉妙的舞姬走到殿上,正待起舞,辰瑤女王忽然開口道:「這一闕,

    由我來舞?!?/br>
    辰瑤女王起身除下長衣,露出里面絳紅色的裙裾。兩名侍女過來,輕輕摘下

    她的珠冠,另兩名侍女隨之奉上舞帶。

    除去王冠禮服的辰瑤女王年輕了許多,她姿容極美,身材玲瓏凸透,一雙杏

    眼波光粼粼,整個人就像一枝嬌艷的桃花。

    絲竹都已停下,只剩下一面銅鼓。隨著銅鼓金石交震的節(jié)奏,辰瑤女王旋身

    而起。

    這一曲大武之鼓,模仿的是先王辰丁的戰(zhàn)鼓,鼓聲剛勁有力,猶如兩軍對壘,

    百舸爭逐,充滿雄壯的殺伐氣息。辰瑤女王的舞姿卻柔美之極,她旋轉(zhuǎn)著飛向大

    殿高處,然后雙臂一振,舞帶飄然飛開,宛如夭幻的流云。

    辰瑤女王腰身極軟,嬌軀微微一折,足尖就碰到云髻。她肢體彎轉(zhuǎn)如意,在

    空中不時展示出美妙之極的姿態(tài)。那條長長的舞帶在她手中舒卷自如,輕盈而又

    華艷。鼓聲越來越密,最后一聲震響,鼓聲戛然而止。辰瑤女王飄然而下,落在

    大武辰丁靈前。

    辰瑤女王恭敬地俯下身去,說道:「辰瑤不能像先祖一樣舟騎破陣,只能以

    舞為獻(xiàn)。望武辰庇佑,以大武神靈保佑夷南國祚綿長,土地肥沃,子民康寧。」

    殿內(nèi)寂無聲息,只有女王的聲音緩緩流淌。

    4V4V4V點(diǎn)

    峭魃君虞道:「聽說辰瑤女王身有痼疾,不能領(lǐng)軍出戰(zhàn),不知病在何處?」

    「大王看不出來么?」

    峭魃君虞仔細(xì)看著辰瑤女王,搖了搖頭。巫羽一笑而起,從兩人所在的側(cè)室

    出來,緩步走入大殿。她動作極慢,每一步踏出都斂氣靜息,同時運(yùn)功將吸住衣

    衫,避免發(fā)出聲音。

    包括侍女和舞姬在內(nèi),數(shù)十人沒有一人朝她看來。只有那名女官面無表情地

    輕擊玉磬,掩住她移動時發(fā)出的微聲。巫羽一直走到辰瑤女王身前兩丈才停住腳

    步,而殿內(nèi)每個人都對她視若無睹,彷佛她是個沒有形體的幽靈。那名女官朗聲

    道:「舞畢。請大王更衣?!?/br>
    巫羽屏息凝神,將心跳控制到最緩慢的速度。那件黑色的羽衣被她運(yùn)功吸住,

    緊緊貼在身上,顯露出胸部高聳的曲線。辰瑤女王忽然有些不安地朝她這邊看來,

    那雙明凈的美目緩緩轉(zhuǎn)動,從巫羽身上劃過,終于沒有開口。她張開雙臂,由侍

    女們幫她穿上繁復(fù)的禮服,神態(tài)恢復(fù)了安詳。

    酉時的祭禮已畢,辰瑤女王與侍女們離開大殿,那名女官狠狠瞪了巫羽一眼,

    隨眾人一起離開。侍女拉住門環(huán),兩扇厚重的大門緩緩合上,隨著一聲悶響,這

    座宗廟殿宇恢復(fù)了沉寂。峭魃君虞走到巫羽身邊,環(huán)視著周圍森嚴(yán)聳峙的巨大神

    柱,說道:「盧依的長老愚昧不堪,碧月池的大祭司行yin失貞,夷南王族最后一

    名血裔又是天生的瞎子——南荒氣數(shù)已盡,遲早要被我踩在腳下。」

    一個陰冷的聲音響起,「梟王好大的口氣?!?/br>
    那名女官不知何時返回大殿,她冷冷道:「我王雖然不能視物,但能看到的,

    遠(yuǎn)比你們想象要多?!?/br>
    巫羽道:「就算她眼睛不瞎,能看到她倚為臂膀的芹嬋女官,早想坐上她的

    王位么?」

    芹嬋面露慍色,寒聲道:「巫羽!」

    巫羽道:「此間除你我外再無他人,怕什么?哦,也許還有這幾根朽木。你

    不是說過,你最大的愿望,就是在辰氏先王靈前,把那個瞎了眼的女王踩在腳下

    么?」

    芹嬋狠狠瞪著巫羽,最后哼了一聲,說道:「你的梟軍來了么?祭禮就要結(jié)

    束,到時女王會接見外臣,想把她拘在宮禁中,就沒那么方便了?!?/br>
    峭魃君虞道:「芹氏……是芹族后裔?」

    芹嬋眼中閃過一絲恨意,「梟王猜得不錯。當(dāng)日芹族被辰丁所滅,芹嬋父母

    被擄入夷南。已經(jīng)很多年了。」

    峭魃君虞道:「夷南的辰瑤女王居然是個瞎子,著實(shí)出人意料。」

    芹嬋道:「是她掩飾得好。她生下來就目不見物,先王將內(nèi)宮的侍女都弄瞎

    眼睛,只有我這樣的罪奴后裔,不會擅權(quán),才留了雙眼睛供女王使用?!?/br>
    「沒有眼睛的女王,想制服她又有何難?」

    芹嬋道:「梟王錯了。女王雖然目不視物,但身周兩丈之內(nèi),沒有任何事物

    能瞞得過她。即使動一動眉毛她也會知道,比明眼人還要厲害?!?/br>
    峭魃君虞道:「有你助我,何愁大事不成?待孤王攻滅夷南,此城就是你的

    封邑,無論辰瑤女王還是辰氏貴族,都是你的奴婢。」

    芹嬋僵冷的臉上露出一絲笑意,「多謝梟王?!?/br>
    峭魃君虞用手拍了拍金鑲玉嵌的神柱,說道:「不過這一趟沒有梟軍。有勞

    國師和芹嬋,想辦法將瑤女王隔在內(nèi)宮,把她變成我們的傀儡?!?/br>
    巫羽道:「謹(jǐn)遵王命?!?/br>
    「專魚!」峭魃君虞喚來自己的貼身武士,「我們?nèi)グ菰L幾位老友?!?/br>
    「月出東山兮,明珠在天,皎色如銀兮,玉濤拍岸……」

    子微先元旁若無人地執(zhí)爵引吭高歌,引得湖中無數(shù)人側(cè)目。他們此時是在一

    條無篷的小舟內(nèi),鶴舞見祭彤和鸛辛劃得好玩,也搶著要劃。她和鸛辛各持一槳,

    輕舟劃過無風(fēng)的湖面,就像在一面碧綠的鏡上滑行。天際的明月映入湖中,彷佛

    沉在水底的一方白璧。

    瑤湖水面之廣,與鶴舞家鄉(xiāng)的大湖相差無幾,單是一個湖灣就有萬頃。與大

    湖不同的是,瑤湖中散落著無數(shù)島嶼,島上樹木繁茂,風(fēng)起時枝葉輕揚(yáng)婉舉,參

    差披靡。

    此時已是夜半,夷南城外大大小小的漁舟都掛起燈籠,隔湖遠(yuǎn)望,猶如滿川

    星斗。子微先元一曲歌罷,豪氣干云地舉起銅爵,卻只淺淺喝了一口。

    祭彤笑道:「酒有這么喝的嗎?看我的!」說著舉起酒甕一陣牛飲。

    這會兒小舟已遠(yuǎn)離湖岸,但兩條扁舟遠(yuǎn)遠(yuǎn)跟在后面,始終保持著里許距離。

    子微先元道:「祭彤,你的族人還真是盡職。夜半時分還陪你游湖賞月?!?/br>
    正說著,一艘大船在月色中出現(xiàn),鶴舞和鸛辛連忙撥槳駛開,以免兩舟靠近,

    他們的小舟會被卷進(jìn)大船帶起的渦流里。祭彤道:「明天離族的援兵會到,有八

    百人。如果我能把峭魃君虞的頭顱拿到玄司閣,離族的土地就會大上一倍。」他

    轉(zhuǎn)過臉,「鸛辛,你要?dú)⒘饲枉删?,會拿什么賞格?」

    鸛辛聳了聳肩,這一次峭魃君虞作為南荒的公敵,諸國都派遣有援軍,最多

    的是獠族的三千人,而最小的淮右也遣來兵車十乘,步卒百人。幾乎每一名來到

    夷南的武士,都有同樣的念頭——斬下峭魃君虞的首級。鸛辛的父親是渠受大領(lǐng)

    主,渠受在百越以東,與盧依隔著淮左淮右、澤貊和夷南數(shù)國,相距不啻千里之

    遙,就是拿到盧依土地也沒太大用處。因此對他而言,殺死峭魃君虞,只是為師

    門出力。

    鸛辛舉起木槳,忽然手腕一翻,木槳破開水中月影,直沒至柄。鶴舞棄槳彈

    指,銀亮的鶴針在空中一彎,朝船底射去。旁邊的祭彤大喝一聲,將酒甕劈頭砸

    在一名從水下躍出的武士身上,然后張口一吐,噴出一道烈火。那名武士身在半

    空,就被一團(tuán)火焰裹住,身體扭曲幾下,重又跌入湖中。

    那幾名武士都帶著淬毒的利刃,殺意極濃,因此他們才下了重手。被木槳擊

    中的武士閉氣昏厥,船底那人閃避中被鶴針刺穿脖頸,相伴沉入湖底。三人回過

    頭來,只見子微先元還靠在船舷上,一手懶洋洋拿著盛酒的銅爵,另一手卻抓住

    一人衣襟,尾指和中指揚(yáng)起,按住那人胸口要害。

    那名武士半身浸在水里,穿著水靠,頭戴面罩,胸部曲線飽滿,卻是一名女

    子。她手里提著一把藍(lán)汪汪的尖刀,一動也不敢動。

    「剛才那是百越的大船吧?!棺游⑾仍茈S意地問道。

    那女子身手矯健,在子微先元手中卻如同嬰兒,她給自己鼓氣似的大聲道:

    「要?dú)⒈銡?!何必多言!?/br>
    「你們已死了三人,還嫌不夠多嗎?」子微先元放下銅爵,正容道:「今日

    之事就此作罷?;厝フ埜嬖V君上,峭魃君虞的梟軍旦夕可到,孰重孰輕請君上三

    思。若君上有意周旋,云池宗定當(dāng)奉陪?!?/br>
    子微先元松開那女子,不再理她,轉(zhuǎn)頭惋惜地說道:「可惜了夷南的美酒,

    還有多半甕呢?!?/br>
    那女子恨恨盯了他一眼,反身潛入湖中,轉(zhuǎn)眼消失無蹤。

    遠(yuǎn)處一艘漁舟上,峭魃君虞在艙中看著這一幕,深黑色的眸子沒有絲毫波動。

    艄尾處,碧津正趴在舷上,撅著屁股被專魚從后jianyin。她半身露在船外,隨

    著漁舟的波動,兩只豐滿的rufang前后搖蕩,在水中映出兩團(tuán)白蒙蒙的倒影。

    忽然她探出手,從湖中撈起一尾鯪魚,遞到唇邊,像野獸一樣嚼吃起來。作

    為梟御姬,平常沒有人給她們提供飲食。她們所能做的,只能揀取主人吃剩的食

    物,或者向他人乞求,換取食物,甚至彼此爭奪,吞食同類的rou體。這些經(jīng)過淘

    汰而幸存下來的梟御姬,已經(jīng)沒有任何尊嚴(yán)和人性,成為峭魃君虞身邊唯命是從

    的yin具。

    那尾鯪魚在碧津齒間不住擺動頭尾,碧津趴在船上,大口大口嘶咬著,將帶

    鱗的魚rou吞入腹內(nèi)。另一名梟御姬看著她,等碧津吃完,再將她遺棄的魚鰾內(nèi)臟

    盡數(shù)吃下。

    專魚一邊大力cao弄著女祭司的蜜xue,一邊結(jié)結(jié)巴巴道:「這些賤奴,吃生rou,

    身體,還這么好?!?/br>
    峭魃君虞道:「山林的野獸,峒里的座梟也是吃生rou喝污水,一樣皮光毛滑,

    比她們還有用?!?/br>
    專魚裂開大嘴,笑得哽咽著說:「夷南女王,和她們,一樣,會不會,死?!?/br>
    「你放心,到時就是喂她老鼠,夷南的辰瑤女王也會當(dāng)美味來吃。」

    專魚拔出陽具,把jingye射在碧津臀上,另一名梟御姬立即爬過來,把jingye舔

    舐干凈。

    19

    輕舟在一座小島停下,子微先元吩咐幾句,然后獨(dú)自上岸,朝島側(cè)的別院掠

    去。

    碧月族人好水喜潔,不愿留在城中,因此銀翼侯將她們安置在島上居住。碧

    琴和碧韻兩位祭司顯然還不知道碧月池被梟軍突襲的消息,見子微先元夤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