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呼朕的名字，此乃大罪。”嬴政平靜說道。

    “我大罪的事情做的還少？……”明夷嗤笑了一聲，說著一把掀開帷幔，赤腳跳下床榻，“……怎么深夜了還沒就寢？別忘了你明早要開朝會?！?/br>
    以嬴政工作狂的個性，就算生了重病，只要還能站起來說話，就不會停下處理政務(wù)，所以每天夜里的休息就更加重要了。

    “朕心煩意亂，睡不著?！辟f道。

    明夷伸手去拉嬴政，摸到他的手指就像冰塊一樣冷，頓時蹙眉。

    “你在外面挨凍了？我去讓宮女點燈?！泵饕恼f道。

    嬴政制止了她的動作，平靜說道：“不必，是朕讓守夜的宮女宦官守在殿外不得進來?！?/br>
    嬴政也不知在外面站了多久，露出的臉摸上去都帶著絲絲寒意。

    以前少年時兩個人還身高相當，現(xiàn)在他卻比她高了大半個頭，明夷夠不見嬴政的發(fā)冠，只好讓他稍稍彎腰，然后在黑夜里摸索著解下發(fā)簪和頭冠。

    把人包在溫暖的被衾里以后，明夷才躺在他旁邊說道：“錯把海市蜃樓當成仙人神跡，又為此求了幾年仙，對陛下來說打擊就這么大？”

    其實打擊也不算大。

    自從那年在雍地被明夷告知大秦二世而亡以后，再如何的受挫，惱怒歸惱怒，但也變得可以接受。

    “朕只是又連帶想起大秦二世而亡的舊事，終究發(fā)覺，朕的上一世其實……不過如此。”嬴政閉目說道。

    曾幾何時，他覺得自己功業(yè)顯赫，前所未有、后人不及。

    但如今細細想來，縱然他前半生橫掃**統(tǒng)一天下，但后半生卻過的可謂是失敗，辛辛苦苦建立的大秦帝國三年而亡，子孫家業(yè)被摧毀殆盡，一心想要出海求得海上仙山和不死藥，卻不知從最開始就是虛妄一場。

    嬴政越想越心煩意亂，卻不知該與何人提醒，在外面站了數(shù)個時辰，還是忍不住前來找她了。

    “不過如此……”明夷將這四個字在嘴中反復咀嚼幾遍，突然一聲低笑，“……陛下可終于不再狂妄了?！?/br>
    之前連滅趙燕的時候，嬴政的高傲冷酷可是浮于言表。

    “在你眼中，上一世的朕是如何之人？”嬴政淡淡問道。

    黑暗里，她沒有立刻回答。

    溫暖清淺的呼吸聲近在咫尺，半響，身邊才傳來優(yōu)美動聽的聲音。

    “秦始皇，自然是千古一帝?！?/br>
    明夷以手支頤，鴉羽般的漆黑長發(fā)如同流水般傾瀉在床榻上，凝視著黑暗里只有大概輪廓的青年，認真說道：“秦王掃**，虎視何雄哉。揮劍決浮云，諸侯盡西來?！?/br>
    “功蓋三皇、權(quán)傾五帝，這絕非虛言，自你之前數(shù)千年，自你之后數(shù)千年，再沒有一個皇帝比你功績更高?！?/br>
    “這非我一人之觀念，而是后世所有人之共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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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五十一章

    靜臥在床榻上的嬴政微微動容, 唇角微揚, 緊接著又目露懷疑。

    “這些夸贊……明夷加以夸大了？”嬴政平靜問道。

    明夷有些驚奇的挑了挑眉。

    “怎么，陛下覺得自己當不起如此贊譽？”明夷說道。

    不應(yīng)該啊，嬴政一向覺得自己天下第一。

    嬴政冷哼一聲, 說道：“即便后來決策多有失誤, 朕也當?shù)闷鹎盁o古人的贊譽，只是單看那商紂王被周朝污蔑到何等地步，便也能猜到大秦覆滅之后，代立之新朝會如何抹黑朕。”

    這一點，明夷倒是反駁不得。

    根據(jù)她年幼時在洛陽藏書室里，那些古老的龜甲和竹簡上看來的記載, 商紂王帝辛雖然像嬴政一樣喜歡建宮殿, 但同時也內(nèi)政修明、外攻東夷, 稱得上是一位英明杰出的帝王了, 后來之所以被傳為荒yin無度、暴虐異?！窃蚓偷萌枂査睦献孀诹?。

    不過嬴政也確實猜對了。

    明夷想了想，說道：“最初那建立的漢朝確實如此, 后來歷代也稱你為暴君，但到了我前世之時, 史學家以然對你公平而論……況且青史筆錄，不論再怎樣污蔑抹黑，你的功績也抹黑不去，雖然總將你渲染為一位暴君，但古往今來學史之人，見過始皇帝所行之事后, 又有幾人能不升出敬佩來？”

    就連她自己上輩子，不也照樣是秦始皇的粉絲，床頭上擺著兵馬俑小手辦的那種，否則又怎么會逐字逐句的背下一整篇秦始皇本紀和其他野史。

    只是后來到了這個時代后朝不保夕，連活著尚且要費心竭力，也就沒再有精力去追星了。

    因為上一世失敗而煩躁不安的心情漸漸平復，黑暗里，嬴政忽然翹了翹嘴角。

    “朕打算明日前去拜訪韓非，你可要一同前去？”嬴政說道。

    韓非被封為博士以后，就一直被供養(yǎng)在咸陽城當中。

    雖然沒有像其他故國之人一樣受到牽連，被軟禁在荒僻之地等死，但國破家亡這種事情不是誰都可以承受，他雖然擔了官職，卻從不對秦國吏治提出半點意見，只是每日閉門著書，繼續(xù)編寫自己的法家學說。

    躺在他旁邊的明夷已經(jīng)似睡非睡，閉目問道：“找韓非去做什么？”

    “以備將來秦國統(tǒng)一天下后修改律法。”嬴政閉目說道。

    那天夜里她所說的話，他曾經(jīng)無數(shù)次的在夜里反復沉思。

    不得不承認，確實有點道理。

    上輩子去世前的幾年，秦國就已然有不少內(nèi)憂，當時天下人口，五有其一便因犯罪而被罰為刑徒，這些多達百萬的人又豈是區(qū)區(qū)一縣一城的修城墻可以處罰完畢，他便將其紛紛調(diào)轉(zhuǎn)到各地，修長城、阿房宮和驪山陵墓。但處理了前一批，后一批又緊隨而至，每年都有幾十萬人口因犯了罪又無力交付罰金，而被充當為隸臣妾，安排起去處來很是麻煩。

    之所以會產(chǎn)生這么多形徒，是因為秦統(tǒng)一天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