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是背誦獨有的韻律。

    停了一會兒，小童似乎背累了，院中傳來腳步聲，然后就沒了動靜。

    李凝又練了一個早上的武，過午時的時候，她在里屋教香菱寫字，香菱出去了一趟，忽然摸回來一捧紙團。

    李凝連忙把紙團拿過來，一張張拆開，只見上頭一會兒是“你讀到哪里了”，一會兒是“你多大了”，一會兒又是端端正正的自我介紹，王字邊上有一團墨跡，像涂了什么字，墨團邊上寫著守仁兩個字，紙團的最底下又是一個大大的九字，想來應(yīng)該是他的年紀(jì)了。

    倘若是正常人家的小娘子，這會兒羞都要羞死了，李凝只是摸了摸鼻子，對自己錯過紙團感到一絲歉疚，隨即拿了張紙來回信。

    王守仁坐在自家院子的假山邊上，手里拿著一本裝樣子的禮經(jīng)，禮經(jīng)里套著一本有圖畫的山海經(jīng)，熟稔地一邊背誦一邊翻看山海經(jīng)，雖則這本山海經(jīng)他已經(jīng)翻過無數(shù)次，但沒法子，他爹書房里的閑書不多，山海經(jīng)算是最有意思的了。

    對面那個自稱要練武強身健體的小童午后就沒了動靜，王守仁也是扔了好幾個紙團才想起這人只在清晨有動靜，他其實有一點慌，怕他家大人回來見到紙團，可沒一會兒，他就自己調(diào)節(jié)好了心情，反正最大不過挨頓罵。

    正在這時，一道白影從王守仁眼前過去，他立刻反應(yīng)過來，撿起紙團，見上面用龍飛鳳舞的筆跡寫道：“李凝”，底下似是在學(xué)他，端端正正地寫了個六字。

    王守仁有些驚嘆地看著這一手字，雖也見過幾次了，他也還是要贊一聲好，都說字隨人，但小孩子手腕細(xì)弱，筆跡再認(rèn)真也難免輕飄，只有稍長些年歲，手腕骨骼長硬了，筆跡才會見風(fēng)骨，如果不是切實聽見了隔壁小童的細(xì)嫩聲音，他都不敢認(rèn)這字。

    王守仁一直聽說那些高門大戶在教子弟習(xí)字的時候會格外鍛煉手腕的力量，就是為了早早練出一筆好字來，如今一見果然名不虛傳，這小童比他還小三歲，卻已經(jīng)能默寫禮經(jīng)，不愧是侍郎家的公子。

    之所以認(rèn)定是公子，也是經(jīng)驗作祟，王家是書香世家，族中姐妹雖也要念書，但也就是認(rèn)得幾個字，通常書念不到十歲就要去學(xué)針線女紅，平日里這些姐妹也不和家中兄弟來往，七歲過后，王守仁也就只有在年節(jié)才能見到同族的姐妹，誰會想到一個每天早起練武，讀書讀到禮經(jīng)，還有一手難得好字的小童會是女郎？

    自從來到京城之后，王守仁就有些無聊，他在家中尚有同族兄弟可以玩耍，到了京中連他爹都不認(rèn)識人，更別提找到玩伴，假如隔壁住著的不是他爹明令不能隨意串門的李侍郎，他早就翻墻過去交朋友了。

    紙團傳書雖然有趣，卻不能令天生好奇心極強的王守仁滿足。

    李凝拆開新紙團，就見上面問道：“你能出來嗎？”

    紙團扔過去的時候，王守仁其實都準(zhǔn)備朝門口跑了，然而李小公子卻仍用那一手張揚字跡回道：“不能?！?/br>
    王守仁嘆了一口氣。

    夏日無趣，又見不到面，王守仁翻了一遍快被他翻爛的山海經(jīng)，又扔了個紙團，不抱什么希望地問：“你有閑書看嗎？”

    這時節(jié)的閑書并不是那些一類的艷書，而是指野史，笑談集，志怪故事一類的閑書。

    假如真是侍郎家的公子，大概率也是沒有的，李凝不同，李澈很少把公務(wù)帶回家，書房里全是用來解悶的閑書，甚至李凝用來教香菱認(rèn)字的就是一本志怪書冊。

    紙團扔過去，侍郎公子沒再回。

    王守仁猜測，這位官家小公子大概把他當(dāng)成了不學(xué)無術(shù)的混子，不由得又嘆了一口氣。

    就在這時，忽有一本藍(lán)封書籍從院墻處高高地飛過來，正落在假山邊，王守仁看了一眼書名，心臟便忍不住蹦跳起來。

    那是一冊，但凡讀過唐史的，誰不對這樣一本神秘莫測的圖書產(chǎn)生好奇？

    然而這不是全部，不多時，又一套被扔了過來，緊接著的是，之后，又是一套。

    王守仁一邊迅速地把書撿起來藏進假山里，一邊又忍不住懷疑起來，隔壁那位侍郎公子，到底是個什么品種的混子。

    李凝前后扔過去十來本書，估摸著夠?qū)γ娴男⊥匆魂嚨牧?，又扔了個紙團，問他還有沒有什么想看的，她可以幫忙找找。

    對面用潦草而輕飄的語氣回了個“我先看完”。

    不是王守仁不想，而是他根本說不上來想要什么書，畢竟就那一點水滸的內(nèi)容，還是他從同族兄弟那兒聽來的一耳朵。

    王守仁又扔了一個紙團，就把對面的侍郎小公子忘在了腦后，一心沉浸進了閑書的海洋。

    就這，他還眼觀六路耳聽八方，但凡院子里有人路過，哪怕只是幫廚的廚娘，他也還是一心分兩用，大聲地背誦著禮經(jīng)的內(nèi)容。

    隔壁消停之后，李凝這才松了一口氣，繼續(xù)教香菱讀書認(rèn)字。

    如此一夏過去。

    入了秋的王守仁因念了一肚子的閑書，在一次檢查背誦中背岔了，被同樣熟悉閑書的王華一耳朵辨認(rèn)出來，最終暴露了假山藏書。

    咬死了書是自己買的，可能會挨一頓揍，說實話書是隔壁侍郎公子借的，他挨一頓揍的同時連帶著隔壁侍郎公子可能也要挨打，王守仁小小的腦袋里轉(zhuǎn)了一圈，目露堅毅之色，選擇一力承擔(dān)。

    屁的一力承擔(dān)。

    王華一個狀元郎的腦子還是很靈光的，這得益于王家艱苦卓絕的教育方式，像王守仁這么大的孩子，別說買閑書的錢，就是一個銅子都不可能有，問過自家夫人，確認(rèn)夫人沒有背地給零花，王華就推斷出了閑書的來源。

    王守仁像個蔫頭蔫腦的鴨子，被自家老爹拎著就上了隔壁。

    讀卷官不是主考官，然而一定要論關(guān)系，王華自然也可叫李澈一聲恩師，可他畢竟年紀(jì)擺在這里，不大好意思，故而每次撞見，他都只叫李澈一聲李大人。

    李大人聽了王華的來意，不僅沒有當(dāng)場把兒子叫來揍一頓，保證再也不給隔壁扔閑書，反而笑了笑，說道：“不過幾本書罷了，王小公子想看，何苦不讓他看?！?/br>
    王華萬萬沒想到李澈會這么說，他輕咳一聲，說道：“這等閑散書籍讀久了，未免移了性情。”

    李澈溫和地說道：“經(jīng)義文章讀久了也是一樣，王小公子眸正神清，難得是個活泛孩子，王兄莫要把孩子管木了?！?/br>
    王華知道，誰家各掃誰家雪，李澈如此說絕不是在替自家兒子說話，而是在袒護自家孩子，雖一副溫和做派，卻擺明不覺得自家孩子有錯，不由嘆了一口氣，道了聲是。

    李澈笑了，又看了一眼王守仁，說道：“以后若想看書，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