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衣都凍得直打顫，別說在外頭背書，就是伸手都不敢朝外頭伸。

    王華怎么看都沒能從自家縮手縮腳的兒子身上看出什么好來, 只是心里到底疼他，便假裝不知自己出門之后, 夫人便會把兒子叫回屋內(nèi)。

    只是每每打院中過, 隔著一道院墻就能鄰家上官之子不避嚴(yán)寒地習(xí)武強(qiáng)身，起初只能偶爾聽見幾聲呼喝, 后來不知是換了兵器還是別的什么, 時有破空之聲傳來，他便越發(fā)覺得人和人的差距實在太大。

    雖則是近鄰，但王華到底沒覺得自己一個小小七品編修能和堂堂侍郎攀什么關(guān)系，除了那次上門，他和李澈也就是見了面點點頭，偶爾同時出門，能夠寒暄幾句的關(guān)系。

    冬至之后, 六部封筆, 許多官員一年數(shù)到頭最期盼的就是年假，王華雖然做官沒幾個月，卻也因為這難得的假期心情放松下來, 正逢天晴無雪，日上三竿，他起了些詩興，走到院中想要近看假山邊上的寒梅，沒走出多遠(yuǎn)忽然見到自家兒子裹得像個球一樣縮在假山洞里，做賊似的展開手里的紙團(tuán)。

    王華板著臉走過去，朝著自家兒子伸出手。

    王守仁立刻把紙團(tuán)吃了，并且連連咳嗽，向?qū)γ媸揪?/br>
    然而對面和他并沒有默契，他紙團(tuán)還沒咽下去，院墻上高高飛過來一個紙團(tuán)，啪地一下打在王華的頭上。

    王華展開紙團(tuán)，剛準(zhǔn)備說些什么，就見紙團(tuán)上滿滿漂亮筆跡，并非是他所想的孩童閑話，而是正兒八經(jīng)地在討論經(jīng)義文章。

    狀元郎的見識自然不一般，自家兒子是什么斤兩王華是清楚的，正是因為兒子天資過人，所以他才格外嚴(yán)厲，然而倘若不是知道自家兒子和對面侍郎公子傳紙團(tuán)已久，他幾乎要以為這東西是李侍郎寫的。

    李凝對經(jīng)義文章的興趣不大，只是她近來在教香菱，難免多接觸了一些，但她會肯下功夫，實在是因為王家的小公子腦子靈光，見解不同常人，時常有驚人妙語，即便是經(jīng)義文章，也能聊得十分投機(jī)。

    何況練武是件枯燥的事情，即便是李澈也做不到什么事情都不干站在邊上陪她一整天，香菱雖然好，但李凝私心里覺得，和隔壁王小郎君的交流更愉快。

    李凝知道，她每每身體有了變化，心境也會越發(fā)朝著身體的年紀(jì)改變，就像她如今明知道自己經(jīng)歷幾世，卻也十分習(xí)慣做小孩子的感覺。

    只是有一樣，也許是因為她每日在院中練武的緣故，王小郎君一開始字里行間總稱她為賢弟。

    李凝起初認(rèn)真地解釋了一回，王守仁不信，后來聽李凝又解釋了兩次，他明面上信了，背地里卻覺得自家這個小伙伴極有可能是被家里人騙了，這時有不少八字輕的男童怕早夭，小時候便充成女兒養(yǎng)，甚至還要打上耳洞，等長到十來歲才能改換男裝。

    不是王守仁腦子轉(zhuǎn)不過來，他對這個隔壁小公子是一個文武雙全的印象，尤其是武，這個年紀(jì)，這個練武強(qiáng)度，實在令王守仁欽佩又羨慕，總覺得這個小伙伴長大了沒準(zhǔn)能倒拔垂楊柳，三拳打死鎮(zhèn)關(guān)西什么的，說他是女郎，就像吃白糖粽子蘸醬油一樣奇怪。

    王守仁說自己信了，李凝也就以為他信了，便不再把這事放在心上。

    直到大年初一，他跟自家父親去拜年。

    李宅占地只比隔壁大一點點，看得出不大富貴，卻處處都透著一種整潔明亮的氣息，新春走親訪友，鄰里互相拜年是常事，王守仁卻興奮了一夜，因為官員品級相差太大，平日里兩家并不來往，他和小伙伴傳了半年的紙團(tuán)，上次沒能見著，這次拜年總不會見不著。

    王守仁甚至還準(zhǔn)備了一個平安鎖作為禮物，這是他五歲時一個僧人送的，他戴了兩年就不肯戴了，嫌怪幼稚的，送給過了年也才七歲的小伙伴倒是剛剛好。

    揣著小金鎖，跟著自家父親進(jìn)了正堂，王守仁兩只眼睛四下里一轉(zhuǎn)，沒瞧見小伙伴，倒見了一眼坐在上首的李侍郎，饒是他對男子長相并不敏感，也被驚了一下，腦海里關(guān)于拳頭有碗大的小伙伴形象立刻修改了一下，從魯智深改成燕小乙。

    王守仁行過晚輩禮節(jié)之后就站在了自家父親的身后，這樣的場合下，他是不應(yīng)該坐著的，王華也沒準(zhǔn)備待多久，一般也就是說幾句閑話，一盞茶喝完，就該告辭了。

    李澈言笑晏晏，沒什么上官的架子，半盞茶剛過，外間忽有一把傘走了過來，王守仁當(dāng)即定睛看去，撐傘的是個頗有姿容的少女，步子裊裊婷婷，王華多看了一眼，然而對美色沒什么概念的王守仁卻一眼落在了傘底下的小矮墩身上。

    小矮墩穿得圓滾滾的，頭上戴著個兔毛帽子，看不清眉目，仿佛有些困似的，進(jìn)門時稍稍跺了兩下腳，這時人也走近了，稍稍抬起臉來，王守仁一見，心頭便是一跳。

    兔毛帽子齊眉，白絨絨底下便是一雙黑白分明的眸子，清凌凌像是水，瞳仁又像是上好的墨玉，眼睛稍微動一下，便帶出一點天然的笑意來，就像是六月天喝了一口井水，暑氣消散的同時蔓延上來的一點甜味。

    大抵旁人是女媧娘娘用泥捏的，這個小娃娃卻是她用了最好的紙，最好的墨，一筆一筆精心描繪出來的，一看就是個不食人間煙火的小仙童，王守仁覺得她應(yīng)該只喝晨露，只吃竹實，像天上的鳳凰一樣。

    然而李凝一步走進(jìn)來，對他笑了笑，又眨了眨眼睛，這才端端正正向王華拜了一拜，便笑眼彎彎地坐在了下首，喝了一口人間的茶，吃了一口人間的小甜糕。

    按理侍郎公子該出來見禮的，可來的卻是一位千金。

    王華心里有一點猜測，但他也覺得十分荒唐。

    王守仁沒有他爹想得那么多，他瞪大了眼睛，許久才用已經(jīng)不大靈光的腦子判斷出這個小meimei對自己的態(tài)度太過親熱了些，不像是第一次見面的人該有的，加上那一個眨眼，他心頭忽然蹦跳幾下，連禮節(jié)都不大顧得，開口問道：“阿凝？”

    李凝點點頭，她又看了一眼王守仁，發(fā)覺這個小伙伴看上去雖無當(dāng)日賈府公子的好賣相，倒也十分出眾，身上一派南方少年的俊秀，尤其是眼睛，靈得像一泉活水。

    王守仁站在他爹身后，下意識地道了一句“怎么可能”，被王華瞪了一眼。

    王華是真的有點方了。

    男女七歲不同席，他家這個過了年十一歲了，李侍郎家的千金看上去也不小了，兩個孩子竟就生生在兩家大人的眼皮子底下傳了半年的書信！

    倘若易地而處，他是三品侍郎官，自然要壓著兒子負(fù)責(zé)，但如今這個情況，倘若李侍郎不肯，他自然也不好上趕著，可得罪也是真得罪了。

    大過年的，好大一個樂子。

    然而李澈一點追究的意思都沒有，反倒溫聲關(guān)懷道：“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