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夜, 注定無人能睡上一個安穩(wěn)覺。

    躺在榻上和痘疾對抗的大阿哥睡不著，在他屋里伺候的崔公公常嬤嬤并三位太醫(yī)睡不著, 連被圈禁在后殿不知自己去路的宮人們在生死未卜的關(guān)頭也同樣合不上眼。

    突然駕臨的皇帝本欲徹夜陪在大阿哥身邊, 可他剛從御膳房傳了蓮子羹意欲慰勞辛苦伺候的御醫(yī)和一眾侍從，外頭就傳來消息：教授大阿哥騎射的蒙古師傅屯哈濟晚間突發(fā)了熱癥，且身上也出了暗紅的疹子, 因看不出是水疹是旱疹, 不好酌定，如今還暫被拘在他自己府里有待進一步確認。

    除此之外，被挪去宮外避痘所的、原在大阿哥身邊伺候的小太監(jiān)也出了痘, 已被確認為天花無疑。

    更要命的是，京兆尹遞來加急的折子, 稱京中經(jīng)各醫(yī)館排查，也發(fā)現(xiàn)了四五個疑似出痘去求藥的民人, 大都集中在離琉璃廠不遠的左近巷子里。

    皇帝無法, 知道茲事體大，須趕緊處理，只得吩咐崔公公務(wù)必哄了大阿哥吃了些東西, 隨后匆匆回了養(yǎng)心殿，讓京兆尹即刻入宮面圣。

    在這間歇，他再次下令，嚴查宮中發(fā)熱和有異狀的人，一旦發(fā)現(xiàn)，均先移出宮去, 以免禍及他人。

    從是夜起，各個宮殿更加戒嚴，隨意走動和散播謠言者一律就地嚴懲。

    做完了這一切，皇帝突然想到姝菡先頭說過要等他的話，此時抽不開身，便提起筆，在手邊的宣紙上寫下“平安”兩個字，讓小良子送往永壽宮。

    如是又過了兩三日，除了有兩個留在坤寧宮里的小太監(jiān)被查出疑似痘疾的病例，且當即被捂蓋嚴實了外遷，宮中再沒傳出其他疫情，可沒人敢在這個時候松一口氣。

    只因前段日子在上書房當值的大人之中，陸續(xù)又有兩個人中了招，且癥狀來勢洶洶。

    其中一個，已經(jīng)被御醫(yī)確定是強弩之末、回天無力，且已經(jīng)到了體無完膚的地步，應(yīng)是先頭瞞下了自己的病情，這會兒才報上來。說不得，就是大阿哥染病的罪魁禍首，而他的府邸恰恰就是在琉璃廠附近。

    這兩人和其他十數(shù)個感染的民人也均被送往西山，為了防止有漏網(wǎng)之魚，京兆尹無奈之下實行了“舉報有賞”、“隱瞞連坐”的規(guī)矩，總算沒有讓疫情大規(guī)模爆發(fā)。

    盡管如此，被陸續(xù)移往西山隔離起來的官民已經(jīng)有十四人。

    皇帝既要cao心控制京城中的疫情、關(guān)注疏導(dǎo)時人輿論，還要及時處理國政，便始終沒能抽出時間去后宮各處親自安撫，甚至連毓慶宮那里，都只是每隔數(shù)個時辰派人去問上一聲。

    再有便是，他每日均會往慈寧、壽康宮兩處送去無恙的消息，而給姝菡的平安字條，也從不曾間斷。

    然而，毓慶宮這里，福元這兩日情況十分不妙。

    先是他的熱癥加重，人被燒得時而清醒、時而昏沉。

    太醫(yī)怕他體內(nèi)的毒排不出來，也不敢隨意開降燥的大方子，只盡量通過給他擦拭身體來降溫。

    到了第四天。福元周身已經(jīng)布滿了大小不一卻密密麻麻的紅疹，最多分布于頭頂、面頰、胳膊和腿上。

    剛發(fā)出的疹子初初只是暗紅，待幾個時辰后，又漸漸變作帶著漿液的皰疹，看上去就十分駭人。

    這期間，福元總?cè)滩蛔∩砩系耐窗W要抓要撓，并時而嘔吐，時而驚厥。而最多時候，還是喊著要見皇額娘。

    太醫(yī)怕他不甚把痘抓破化了膿更加不可收拾，可礙于尊卑又不敢把他給綁起來，只得留了小太監(jiān)時刻在他身邊換班看守。

    崔公公熬了多日受不住倒下抬到耳房，被大阿哥不喜的常嬤嬤又趁著他昏睡頂上去。

    沒有人愿意死，便都在前路無光的時候，努力求生。

    皇帝在封宮的第五天上又過來了一趟，彼時，大阿哥已經(jīng)昏迷多時。

    太醫(yī)看皇帝帶著一身疲憊，且臉色也十分不好，斗膽給他請脈，這才發(fā)現(xiàn)他此刻身上正發(fā)著熱。

    滿屋子的人頓時被嚇得一佛升天、二佛出世。為首的御醫(yī)壓下臉上的慌張，也顧不得禮儀，索性直接掀開皇帝的衣袖子驗看肌膚，看看是不是再一次被染上這催命的惡疾。

    反復(fù)看過，沒有出痘的痕跡，暫且認定只是普通發(fā)熱，卻也嚇得滿頭汗。

    皇帝來不及等福元醒來，就在眾人死諫之下止步，也終于答應(yīng)在大阿哥徹底痊愈之前不再過來。

    皇帝在眾人的懇求下回了養(yǎng)心殿，強打著精神坐在御案前。

    “小鄧子，換杯濃茶過來?！北闶沁€要繼續(xù)熬著。

    小鄧子心疼主子，勸過多次，均不奏效，最終不敢違逆圣意。

    他心下著急，眼下連找個說得上話的人來勸勸都沒法。

    待一杯熱茶端上來，皇帝已經(jīng)伏在案上，睡了過去。

    小鄧子知是主子消耗過巨，累得狠了。

    等他走近了一看，驚覺不對，皇帝面色潮紅，盜著虛汗，且打著冷顫……

    “小良子，快去傳御醫(yī)?！?/br>
    “不，直接把院正和所有當值的御醫(yī)都找來伺候。”

    002

    姝菡孕中本就惶惶，加上如今的禁足，消息也不靈通，更加煩亂。她每日只盼著小六子早點將門上送來的“平安”兩字拿到手中，方能覺片刻安寧。

    到了這一日戌時，姝菡一邊由著阿蘅給她篦發(fā)，一邊等。沒有任何動靜，且連個口信都無，姝菡著人去門上打聽，只得來“不清楚、不知道”的敷衍回答，總覺得心神不寧。

    “阿蘅，語卉，給我找件大氅過來?！闭f著，將榻上的手爐也順手拿起來揣進懷里。

    “主子這是要到院子里透氣？夜深了，外頭寒氣重。不如明日再出去吧?！卑⑥坎幻庠谂詣?。

    姝菡不欲多說，只堅持道：“你們不去，我自己也能找的到?！闭f著起身就要外頭去。

    阿蘅哪敢由著她穿著這身常服出屋，和語卉對視了一眼，無可奈何地說了聲是。

    她們只當是姝菡孕中脾氣有變，所以才使小性兒，只好暫時屈從，想著等會兒在一旁小心伺候就是，便去尋氅衣，又順手點了盞燈籠過來。

    她們本以為姝菡只是想在門前溜達溜達，誰知姝菡貳話不說，執(zhí)起燈籠就往二門那邊去。

    這一進守門的本是個老嬤嬤，因沒出過痘已經(jīng)被調(diào)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