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閱讀6
為什么總是笑?!?/br>但管弦同沒有在笑。王磊伸出手,停在他眼前不到半寸的位置。也許是不想看到他眼睛;管弦同還遠遠不老,即使陰影中疲憊的側(cè)臉也不妨動人心魄,唯獨笑的時候,眼角有太深的紋路。王磊的掌心黑暗,潮濕,帶著雨水和傘柄冰涼的氣味,指根微微顫抖,指縫里透出垂死的光線。管弦同的眼睫在他指節(jié)上溫順的掃過。如果他不能馬上意識到這代表什么,這三十多年就等于是白活了。王磊往旁倒退一步,膝彎撞上茶幾角,光聽聲音管弦同都覺得疼。以前管弦同就很歆羨這個年輕室友的表情管理,很有一種泰山崩于面前而色不變的氣魄,唯有此刻,他突然明白了那種冷靜的含義:那是一種徹頭徹尾的聽天由命。不會任人宰割,但是聽天由命。當然縱使如此,他這個時候是憐憫的心情占了居多。他站起身,說:“晚安?!?/br>管弦同醒來是凌晨四點。窗外已經(jīng)透出微光,似乎又下過一場雨。幾個鐘頭前的事情跳進他腦子,好像一直潛伏在那蓄勢待發(fā),氣急敗壞他為什么還睡得著。但這事情并沒保質(zhì)期,只是幾個鐘頭過去,就開始失真了;事發(fā)當時篤定的心情,這時候靠不大住,還有自作多情的嫌疑。他想王磊可能只是在開玩笑。一個普通的動作而已,也許真是他笑起來不能忍。幸好他沒給出什么過激的回應。他又睡了過去,迷迷糊糊的想醒來要記得給張三打電話?!螂娫捵鍪裁茨??搬出去。他早就該搬出去。再次醒過來時候,他不能憑直覺判斷是幾點。陰沉白亮的天色,可能是從早五點到晚五點的任何一個時段,說不定真要涼快起來了呢!管弦同在枕頭上轉(zhuǎn)了轉(zhuǎn)腦袋,覺得頭非常之痛。昨晚上跟馮平吵完,一時意氣沒蹭他車回來,何等的失策。那么跟馮平的爭執(zhí)也就是前一天的事,他覺得過了有五輩子了。他摸到身側(cè)的手機抓起來,王磊并沒有聯(lián)系他,間接印證凌晨的解釋。管弦同強忍越來越燙的痛感,給王磊發(fā)微信:你回來能不能給我?guī)€退燒藥。王磊估計在忙,過了幾分鐘才回復:我房間里有。在床頭柜第二個抽屜里。又過了幾分鐘:能動嗎?我一個鐘頭到家。燒得厲害就去醫(yī)院。管弦同做了一會心理建設,頭重腳輕的翻身下床??蛷d里也暗淡,琴盒靠在墻角,莫名的不懷好意。他推開王磊房間門,屋里東西很少,有股清淡的煙味,窗戶大開著,管弦同甚至覺得有點冷。他集中精力,打開王磊說的抽屜。抽屜也很整潔。左半邊放著板藍根、正紅花油一類常用藥,摞著幾個藥盒。管弦同從它們下面抽出一張CD來。CD有一個慘不忍睹的封面。那是他第一張專輯,甚至在跟馮平組合之前,自己的個人專輯,粗糙到不能想,有幾首歌,被他用作后來的骨架。他模模糊糊記得沒有公開發(fā)售過,可能總共也就幾百張。他小心翼翼的把盒子打開。碟片上有他的簽名。原來是這樣,管弦同用幾乎燒穿的腦子想,啊,果然是這樣。我曾被世界愛著,曠日持久的錯覺。之前并未懷疑過,因為我好,因為我美。但我已經(jīng)不好了!何況也已經(jīng)不美了。你何苦還要來幫忙維持這久久不散的幻象,或者你只是不想承認自己的失望?一個拋棄了音樂也被音樂所拋棄的管弦同,你要費多大的工夫,花多大的精神才能從他身上腦補出當年曾讓你為之臣服的一鱗半爪,仿佛凋零的葉脈上偶爾還閃爍出的昔日的光輝?王磊兩個小時后才到家,一直到進門都沒能平息堵車帶來的憤怒,因為管弦同后來也不回他消息,生怕一進門室友在地上昏迷不醒。結(jié)果他發(fā)現(xiàn)管弦同坐在地上對著電視打游戲,身上裹著一條毯子。他走過去用手背碰了碰管弦同額頭,有點發(fā)粘,但沒有想象中的熱度。在他開口之前管弦同就打斷了他。“你早就知道我吧?!?/br>王磊沒有說話。他難道要辯解嗎?他有什么可抵賴的呢?而他即使不說,管弦同也完全能明白,他提著行李箱,來到房門前,說初次見面。的確是初次,但他怎么能讓他知道呢,就好像遞給對方一把刀尖朝著自己的利刃?消極抵抗就已耗費他全部的精神,除此之外他什么也做不了。一個習慣了失敗的人,卻只有這一次機會,面對這么一個難以打動的怪物。奇跡沒有發(fā)生。管弦同說,極其真摯地——“我很抱歉?!?/br>“有件事我沒有騙你?!蓖趵趶娜莸恼f,帶著敗軍之將最后的果敢?!拔艺娴牟淮舐牳??!?/br>他慢慢的單腿跪下去,攬住了管弦同的肩膀,貼住他潮熱的前額。管弦同沒有呼吸也沒有動作,只是想象那顆熱烈的、光潔的心臟;胸腔里折磨了他數(shù)年之久的聲音第一次變成旋律。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