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見。

“我……跟維基說了假話。”丹尼爾低著頭，抿著嘴角，擦了擦被雨水打濕黏在額頭上的劉海。

維克多終于好奇地抬起頭來，盯著著丹尼爾的嘴角。

“不對，也不是說了假話。……我沒有跟他講清楚所有的事情?！钡つ釥柕椭^。他稍微笑了笑，眼底有些傷感，“……我沒有告訴他，您在生下他之前，就知道自己一定會死了?！?/br>
維克多怔怔地看著丹尼爾，眨了眨眼睛，“……什么？”

丹尼爾看也沒看他，繼續(xù)說著，“維基理解錯了。他以為在生下他的時候您出了意外才去世的，但在這之前……您知道的，是不是？這是您做的決定?！?/br>
“……為什么？”

“因?yàn)槟侨祟??！?/br>
維克多愣在那里，睜大了赤紅色的眼睛。

“您是人類，而丈夫卻是吸血鬼。您知道如果要生下來這個孩子，自己就一定會去世的，是不是？”

“……那、為什么？”

維克多靠著電話亭的角落站了起來。他抬眼看了看不斷滴落到自己頭上冰涼雨水的傘角，只好站到了丹尼爾旁邊，站到他的傘下。

“……因?yàn)槟鷲圻@個孩子?！钡つ釥柕穆曇敉ｎD了一下。

無論什么時候，想起來這件事情或許總會讓他傷感。維克多默默地想著。丹尼爾與自己不一樣，他與那些，家人，一起相處過那么多年的時間，對他來說，那些已經(jīng)不在的家人與自己同等重要。

“他是我在這個世界上唯一的親人了，所以……”

維克多忍不住抿起了嘴角。他抬頭看著丹尼爾的嘴唇，這才發(fā)現(xiàn)他柔軟而好看的嘴唇沾了一點(diǎn)潮濕的空氣，顯得更加溫柔。

“……我不希望他有任何的痛苦。所以我一直不想讓他知道這些。但我可能做錯了，我應(yīng)該告訴他的。”

丹尼爾慢慢放下了電話：“……告訴他您明知道自己會死，卻依然要讓他活下來。告訴他您很愛他，他的出生帶著最溫柔溫暖的愛意?！?/br>
維克多抱著丹尼爾的腰，像是撒嬌一樣地靠在他身上。

“你沒有害死任何人。這不是你的錯。”丹尼爾揉了揉眼睛。他尷尬地咳嗽了兩聲，有些臉紅。

丹尼爾承認(rèn)跑到這里來演這么一場獨(dú)角戲確實(shí)傻得要命，只不過他想不到更好的辦法跟那個窩在電話亭的一角的小鬼頭安靜地講這些話，“她希望你活著。而且我想她一定沒有后悔過?！?/br>
“沒人怪你，……父親也是，他們選擇了讓你活下來，是不是？”

丹尼爾蹲了下來。他想把維克多抱起來，卻被傘折斷的聲音驚嚇了一下，“……嗯？”

“你忘收傘了，傻瓜?！?/br>
維克多摟著丹尼爾的肩膀，小聲說道，“而且，演得還不錯。你可以去參加我們學(xué)校的戲劇愛好者協(xié)會?！?/br>
丹尼爾的臉一下子漲紅起來，生硬地轉(zhuǎn)移話題，“那你現(xiàn)在可以跟我說說小狗的事了嗎？我將它收起來了?！?/br>
“……露易絲是個壞女人?！本S克多蹭著丹尼爾的肩膀。

“不許這么說長輩。”

“她總是不給小狗飯吃，一直鎖著它，跟丈夫吵架就踹他，弄得它一點(diǎn)都不開心。我偷偷帶它出去玩，它最喜歡后山那里，所以我想……”

“嗯。”丹尼爾點(diǎn)了點(diǎn)頭，“回家，然后我們一起帶它去?！?/br>
維克多抬頭看著丹尼爾，看他又習(xí)慣性地抿了一下嘴角，露出一個溫柔的、好看的弧度。

“還有……對不起。”丹尼爾輕輕摟住了維克多。

“……我欠他一句道歉。”維克多迷迷糊糊地握著酒瓶子，覺得自己像是在做夢一樣，清晰地看見了很久以前的事情。

他看見了丹尼爾牽著他的手一起回家，看見了他們一起將那只可愛的小狗偷偷葬在了后山，一起做了壞事——跟露易絲太太撒謊骨灰盒被松鼠叼走了，還看見了丹尼爾嘴角抿起來的、溫柔的弧度。

“我……”

他睡著了。

對面的紳士停下了一直轉(zhuǎn)著的紅酒酒杯，酒保嘆了口氣放下正在擦著的加冰器走過來，而坐在高腳椅子上的紅發(fā)女郎也站了起來。

“那他……他在哪兒？……對不起，但是……”

丹尼爾緊張地從吧臺上握起來一杯酒喝了下去，“……他去哪兒了？”

“這個我就不太清楚了?！崩习蹇鄲赖?fù)现l(fā)稀疏的腦袋，“他來這里為昨天的事情道歉，又問我附近還有沒有其他的酒館，我跟他說東邊還有一些——或許是怕被您找到吧？”

“唉……”

丹尼爾隨口應(yīng)了一聲，握著傘轉(zhuǎn)了身。

“昨天把小家伙拖回去可真夠麻煩的，是吧？您也很辛苦。”

“沒關(guān)系，……沒關(guān)系?！?/br>
外面下雪了。丹尼爾怔怔地看著街道上飄舞著的雪花，“沒關(guān)系的……”

“這里的冬季比城里那邊要早一些，嗨，這才十月份，您說是不是？這真是個可愛的地方。今天那小鬼頭又怎么了？鬧了脾氣離家出走還是玩過頭了忘了門禁時間？”

“是、嗯，我會把他找回來的。而且我會跟他好好說，雖然他有時候不聽話又鉆牛角尖，但是……”

丹尼爾沒有再說下去。他突然意識到，這些事情不需要跟任何人解釋的。

就像很久以前，維克多為了安葬一只鄰居家的總被虐待的小狗而偷了它的骨灰盒。他做事總是肆意妄為、任性亂來，可是——

——那是個善良可愛的孩子。這點(diǎn)我再清楚不過。而且……

“我是他哥哥，我會找到他，帶他回家的?！钡つ釥柦忾_了傘扣。

“再多跟我講一些吧，比如為什么mama在生你的時候沒有出事呢？”

“什么？”

“mama。她既然是人類的話?！?/br>
“唔。我們……我的親生母親很早很早很早以前就去世了。你的母親……后來是她一直照顧著我?！?/br>
雨漸漸小了，丹尼爾仍舊撐著傘。他轉(zhuǎn)頭看著維克多，摸了摸他的頭發(fā)。

“那這樣的話……丹尼，會不會你的親生母親也是人類呢？”

“唔，……可能吧。父親從來沒跟我提起過?！钡つ釥柊櫫税櫭迹妓髦?。

“這絕對不是一個好習(xí)慣?！?/br>
維克多老神在在地說道，“家人之間不應(yīng)該隱瞞那么多事情的。”

“或許?！钡つ釥栂肓讼?，“但是有時候，我們會覺得想要保護(hù)對方而做錯一些事。”

維克多勾了勾丹尼爾的手指，輕聲道，“如果你的親生母親也是人類，那就好了?！?/br>
“為什么？”丹尼爾笑了笑。

“只有我們是不同的，即使找到了其他的吸血鬼，我們跟他們之間也是不同的。我最親近的只有你，你也只有我。我們是特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