個地址，下面寫著晚七點半見。陶郁在網(wǎng)上查了一下，是位于浦東的一個酒店。

這算是父子關(guān)系的和解信號？陶郁不敢抱有太高期望，將字條認真疊好塞進錢包，從行李里翻出身份證去買機票。

晚上教授們會餐，陶郁沒有參加。出發(fā)去往浦東前他猶豫要不要換一身隨意的裝束，想了想決定還是襯衫西褲，出酒店時透過璃門反光看到自己，暗想這哪是去見老爹，參加面試都夠了。

他比預(yù)定的時間提前了半小時到達，在樓下大堂里坐了一刻鐘才去按電梯，門打開和一位戴眼鏡的男士打了個照面，陶郁覺得有些眼熟，對方主動伸出手同他打招呼。

“陶先生您好，上午我們在X大見過，我是您父親的秘書，敝姓李?！?/br>
陶郁想起上午確實見過這個人，想來就是他把那封信送到自己住的地方。

“陶局在房間里，您上去吧，我去看看司機到了沒有。

“我爸晚上還要出門？”陶郁問。

“九點的火車回北京?！崩蠲貢f完道了一聲“失陪”就離開了。

陶郁怔在原地，心里像被潑了一桶涼水，從這去火車站路上要打一小時的譜兒，也就是說他爸最多只給他半小時時間?？嘈α艘幌?，他上樓找到那個房間，在外面深吸口氣敲了敲門。片刻之后房門打開，父子二人一個門里一個門外，陶郁注視著面前的人，三年光陰仿佛縮地成寸被一步邁過，卻沒有阻擋父親的衰老，這種感覺比見到母親時更為強烈。

“爸……”

陶父側(cè)身讓兒子進來，在他身后關(guān)上門。陶郁看到父親的行李箱已經(jīng)收拾好立在墻邊，看來隨時可以出發(fā)。

“您怎么不坐飛機回北京？火車上得睡一夜吧？”陶郁打破沉默問道。（注：京滬高鐵11年才開通。）

陶父在沙發(fā)上坐下，語氣平淡道：“心臟不好，大夫讓盡量不坐飛機?！?/br>
陶郁想起剛?cè)ッ绹悄?，劉京陽在網(wǎng)上說過他爸因為心肌梗住院的事，心里頓時感到內(nèi)疚，都是被自己氣的。

陶父看著兒子說：“我沒想到你會來參加會議?！?/br>
“是，我也沒想到……我是說我沒想到您也會來?！碧沼粲行┱Z無倫次。

“那個白頭發(fā)的安德魯是你的導(dǎo)師？”

陶郁點點頭：“他要退休了，我是他最后一個學(xué)生，這幾年的學(xué)費生活費都是從他的項目里出的?！?/br>
陶父看了兒子一會兒，說：“這幾年你確實讓我改變了一些對你的看法，最初我和你mama認為最多半年，你就會因為錢用光了回家，但是你憑自己能在那邊念下來，這是我們沒想到的。我聽說你mama給你轉(zhuǎn)的十萬美金，你也一直沒有動?！?/br>
陶郁聽到父親這番話，忽然覺得眼眶發(fā)酸，這些年的辛苦和受過的罪，仿佛都找到了出口。他意識到無論自己怎樣回避，父親始終是他內(nèi)心里最信任的長輩，無可取代，只要對方的一句認可，那些努力就沒有白費。

“你mama說你中過槍，傷到什么程度？”

陶郁擔(dān)心父親要看他的傷，那道傷疤沒什么，但他怕背上的紋身刺激到對方，于是輕描淡寫地說：“都過去一年半了，早就好了，沒事?！?/br>
陶父沒有堅持，把話題轉(zhuǎn)回到學(xué)業(yè)上問：“你還有幾年畢業(yè)？”

“計劃兩年，但是要看到時就業(yè)狀況，現(xiàn)在美國失業(yè)率很高，如果那時還沒有起色，也許會延期畢業(yè)?！?/br>
陶父說：“我和你mama商量過這件事，我們希望你回國來，工作不用cao心……”

“爸……”陶郁輕聲打斷道，“我媽跟您說過，我打算留在那邊吧?！?/br>
“回來有什么不好？”陶父聲音提高了些，“待在別人國家就一定比自己國家好嗎？”

“爸，這不是中國好還是外國好的問題。”他猶豫了一下，覺得像母親那樣一味回避不是辦法，鼓起勇氣說，“我在那邊有一起生活的人，我不能離開。”

房間里的氣氛僵下來，陶父沒有妥協(xié)的意思，但是也沒像三年前那樣勃然大怒讓他滾蛋。陶郁有些忐忑地看了父親一眼，見他皺著眉頭，拿起桌上的水杯擰開，沒有喝又蓋了回去。

許久之后陶父開口道：“我和你mama仍然不能接受，但是我們知道在這件事上，我們無法改變，你長大了，已經(jīng)沒有什么能攔住你?！?/br>
“爸，我……”陶郁想說自己并不是翅膀硬了，就因此來逼著父母妥協(xié)。

陶父抬手止住他的話，繼續(xù)道：“三年前你和家里鬧翻時，也說過你離不開那個人，但是結(jié)果怎么樣？我和你mama歲數(shù)都大了，只有你一個孩子，希望你能離我們近一些。我們能不能各退一步，你畢業(yè)后回國來，你想和誰生活，我們不再干涉。”

陶郁覺得很多話在心里堵著，卻無法一吐為快。他聽懂父親的意思，你以前也愛得死去活來，最后也不過是說散就散，現(xiàn)在這個又能保證什么？家里不再強求你，以后想和誰過日子也是你自己的事，前提是在國內(nèi)生活。

陶郁明白自己不能以獨生子為借口來要挾父母，但父親這番話，又何嘗不是父母對自己的要挾。父子兩人僵持著，陶郁沒法答應(yīng)，常征已經(jīng)為他付出太多，自己不能一味要求對方退讓?？蓪Ω赣H，他也沒法硬下心說不。

此時房間里的電話響起，是李秘書打來的，通知車已經(jīng)到了。

掛了電話，陶父說：“你不用現(xiàn)在就回答，還有兩年時間，自己考慮一下，這邊也有你的家人?！?/br>
陶郁跟著父親的車回到浦西，在酒店前下了車。他不想回房間，于是在街上漫無目的地走，掏出手機給常征撥了個電話，原本以為常醫(yī)生在上班，電話會轉(zhuǎn)到語音留言，不想對方很快接了起來。

“陶郁？”

“你怎么知道是我？”聽到對方的聲音，他的心情放松了些。

“來電顯示是一串奇怪的號碼，我就知道是國際長途。”常征問，“會議怎么樣？”

“挺好，今天上午開幕式，下午老頭給這邊的研究生做了一個講座，有很多學(xué)生提問，老頭很高興?！?/br>
“你什么時候回北京？”常征問。

“明天一早的飛機?！碧沼袈牭皆捦怖锫曇羿须s，不由問，“你在哪呢？怎么那么吵？”

“在紐約，你等等，我換個屋子?！?/br>
陶郁聽到話筒里的背景音漸漸減弱，直到徹底安靜下來，對方才再次開口：“現(xiàn)在不吵了吧？我在Chloe的屋子里?！?/br>
“你回父母家了？”陶郁驚訝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