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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廢人(并且無恥)。這種感覺從小和他如影隨形:某個夜晚艾德里安放杯子的聲音重了些,父親就認(rèn)為他冒犯了自己的尊嚴(yán)而把他退出門外;他為迎接父親的生日而把自己的畫作貼在客廳里,卻被不知情的父親武斷地斥作不懂事的搗蛋暴打了一頓(他永遠(yuǎn)無法忘記父親在仆人面前對他的羞辱,但他不愿再解釋什么);父親不允許艾德里安用不成體統(tǒng)(也就是和他不同)的方式走路而當(dāng)街對他推攘腳踢;當(dāng)他告訴父親他的夢想……如果艾德里安知道父親的過去,也許他會給予更多的理解:老德尼的父母曾經(jīng)常讓他惶恐、心碎、孤獨、卑微,在他還不懂怎么去愛人時,父母告訴他這就是愛;他們并非有心傷害他,而年幼的老德尼并不懂,只用最本能的方式——感覺——來了解“愛”。于是他認(rèn)為愛就是歡樂與傷害;等他長大成人,他也就用這樣的方式去愛別人——去愛自己的兒子艾德里安。而艾德里安,他也就用這樣的方式去愛別人。艾德里安甩下刀叉、推開椅子,不顧母親的呼喊,在父親威脅的慫恿下憤然離開了這棟父親口中“他的資產(chǎn)”,大門在身后砰的一聲響。不久,他聽到了開門聲和母親的喊聲,但他執(zhí)意離去。他無聲地哭著走過熟悉街區(qū)的大街小巷,心想一定要養(yǎng)活自己,再不受那樣的羞辱。但他能做什么呢?既然他沒有赤身裸體地脫掉用父親的前買來的衣服再走出來,那么最后的結(jié)局一定是他又回到這個“家”——這棟屬于父親的屋子。同樣,父親二十年的養(yǎng)育之恩,他不能因為還盡而和這個男人兩清——這當(dāng)時讓他無可奈何又痛心。他忽然明白父親為什么在祖父的葬禮上沒有流一滴淚了。但他想,在父親的葬禮上,他還是會流淚——就像現(xiàn)在——如果他能活到父親的葬禮的話……這樣一來,父親也就永遠(yuǎn)不知道,他有多么愛他。他不知不覺走到茱莉亞家門口,她一家去參加宴會了。宴會那頭雖然歌舞升平,可大宅子里冷冷清清的。于是他往蒙馬特走去。納夫塔利住在一個擁擠的街區(qū)里,那里全是窮藝術(shù)家、詩人或流浪的猶太人。他在那里租了一間年久的小屋作為畫室和起居室。之前他到納夫塔利家來時,因為澎湃的心緒,他未曾發(fā)覺這街區(qū)竟如此臟亂。頭頂?shù)膩y線仿佛一只巨大扁蛛退下的皮交錯亂搭著的腿;在漸漸炎熱的天氣里,西邊樓下的那堆垃圾讓東邊矮房子三層的居民不得不對它破口大罵。幾個流氓因為路窄被迫給艾德里安讓路,并向他投來嫉妒且兇狠的目光。那只從袒胸露乳的妓女裙下跑出的黑色伯瑞犬追了艾德里安好幾條街。混亂中圣心教堂遠(yuǎn)遠(yuǎn)地露出一點塔尖。艾德里安就望著它找到了方向。納夫塔利三樓的窗戶正亮著燈。幾個一身汗臭的異邦人用尖銳露骨的懷疑目光上下打量著衣衫格格不入的艾德里安,嘀咕著上了樓去。艾德里安只悄悄望著納夫塔利投在灰色窗簾上的影子。正如同四月初他坐在馬車?yán)?,隔著被刮花的車窗玻璃,靜靜看著納夫塔利走入咖啡館,坐下和侍者不太順暢的對白,喝水發(fā)呆直至離去。窗簾上,熟悉的波浪般的長發(fā)映出的陰影猶如丟勒中黑白濃淡的線條根根分明。那些線條順著光影、順著窗簾的波浪流動,又因簾子被人撞到而渙散一時。艾德里安非常熟悉這些線條。他曾一遍又一遍地描摹過它們,照著納夫塔利那幅有名的自畫像。但也正是那幅艾德里安描摹的、有時被悄悄藏在他枕頭下的自畫像,在納夫塔利第一次來到艾德里安家里時,背主投敵,以至于讓艾德里安不愿再讓納夫塔利第二天再來給自己畫像。如果不是那封裝錯的信,如果沒有自畫像的這件事,艾德里安也許永遠(yuǎn)不會讓納夫塔利知道自己的心意。誰能說……這一切,不是像那個決定讓丟勒去紐倫堡的銅板一樣,是命運的安排呢?一個賣檸檬草的小販拉著車,口齒不清地回頭罵道讓艾德里安看著路,別擋道。等艾德里安回頭時,納夫塔利的影子已經(jīng)不見了。艾德里安終于冷靜下來要面對今夜的自己。他細(xì)細(xì)回想了一邊晚餐上的一切,還有納夫塔利。他想,愛終究只是一種靈魂契合的錯覺,畢竟每個人靈魂的缺口都是那樣不同。被情欲纏身時,人也沒有理智地追逐快樂,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愛情也是一樣。等到情欲的潮退卻,人們會為自己的所作所為感到羞恥,那當(dāng)愛的浪潮退卻,我們在愛情里如癡如狂追尋的究竟有什么意義呢?如果死亡是另一種生命形式,并且遠(yuǎn)遠(yuǎn)長于活在人世的話,那人們在人生中拼死拼活、時而低眉順眼、時而暴跳如雷的追求,在死去之后看,也肯定同樣羞恥,毫無意義。溫?zé)岬乃F送來巷外的車鈴人沸聲,艾德里安聽見樓上一男一女激烈辯論著將七月十四設(shè)為國慶節(jié)是否合理。納夫塔利的窗口再沒有什么動靜,只有靜默的光偶爾閃爍,就像一只眼睛。艾德里安向納夫塔利房內(nèi)的燈光揮手道別了。艾德里安因為肺病胃炎,從小就和外界隔絕開來。除非在他身體狀況和好并且天氣非常適宜時,他才可能在仆人的陪同下出門。朋友們上劇院時,他就在書桌前看作家寫的劇本和畫家的畫想象舞臺的華麗,演員的身姿。大家坐在咖啡館里和心儀的人調(diào)情時,他只能借助朋友的只言片語、幾個女仆在角落的悄悄話、父親的客人對某位夫人的動情描述來勾勒愛情——這讓他更加迷惘疑惑。父親老德尼希望他繼承家業(yè),總是大肆在他面前講述自己最欣賞的歷史人物騎士特利爾,經(jīng)歷了怎樣的苦難才成為了一名無畏的勇士?!耙欢ㄒ龅奖热魏稳硕己?!”是他的口頭禪。但是第一永遠(yuǎn)只有一個,艾德里安不愿去追逐爭奪,在此他每每與父親意見相左。他每到夜里時??奁?,而母親從未發(fā)覺,只有一次指著枕頭上的斑紋說:“艾德里安,你睡覺出了這么多汗?”茱莉亞是艾德里安唯一的朋友,因為每當(dāng)她從劇院、宴會回來時,總會到艾德里安家里給他講述奇聞。但是她除了艾德里安,她還有那么多男伴女伴,太忙啦。艾德里安難以從她那里抓住一個時間的縫隙,能夠讓她聽聽自己說話。當(dāng)他去思考他富足而又極為有限的自由,當(dāng)他疑惑那些利益與不公,當(dāng)他因為同伴對外族人報以嘲笑而心咚咚直跳時,那些靜止的而又強烈的畫給了他和平,讓他再用人類的思維思索大千世界,而用上帝的感官去知覺。艾德里安想成為畫家,這也是父親對他嚴(yán)厲的主要原因之一。很多畫家都被認(rèn)為是生活放蕩的人。因為總能在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