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他之外，再?zèng)]有旁人。

    “走!”男人壓低聲音說。

    小孩沒有理會(huì)他，繼續(xù)在角落里安靜地等待。男人一把拎起他的衣服，像提著一只兩腳畜生，從黑屋離開。

    烏泱泱的人頭，或厭惡或厭棄的目光從一雙雙通紅的眼珠子里射出。

    手腳被繩索束縛的孩子罪人般跪在人群面前。

    “殺了他!如果不是他，我兒子就不會(huì)死了!”一中年男人瞪著赤紅的眼睛，恨不得將小孩拆吃入腹。

    “林家孽子不除，平安鎮(zhèn)難得平安!”

    “付老，快把這小鬼推下去，以慰藉亡靈！”

    小孩茫然地看著一張張或熟悉或陌生的面孔，他們的憎恨與憤怒，是這么的令他感到不解。他睜著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看著底下人頭攢動(dòng)的人群。

    終于，他在人群里看到一個(gè)格外熟悉的身影。

    消瘦的女人站在眾人里，凌亂的頭發(fā)在風(fēng)中飛揚(yáng)，曾經(jīng)漂亮過的臉蛋如今只剩下秀挺的鼻梁尚余些許標(biāo)致。

    仿佛一柱光落在他身上，小孩望著女人，臟兮兮的臉上露出笑容。

    女人冷淡地看了眼臺(tái)上的小兒子，轉(zhuǎn)身離開了，從小孩的視線里一點(diǎn)點(diǎn)地消失，直至再也看不見。

    阿娘……

    小孩想伸出手，可他的手臂背在身后，動(dòng)彈不得。

    一股巨大的力將他推入深坑。他的視線一晃，身后響起熱烈的掌聲，那輪圓月在他的眼睛里破碎成塵埃。

    小孩躺在坑底，月亮就掛在深坑的外面，他不住地呼吸，肺部劇烈地疼痛，血腥味從喉管一路蔓延向上。

    碎骨插入五臟六腑，眼睛、嘴角、耳孔都不住地往外流血。

    但他還沒死，一輪圓月在他面前重新匯聚。

    嘶嘶的聲音從近處傳來，月光下冰冷的鱗片泛著銀色光芒。這個(gè)坑底竟是一處蛇窩。

    長蛇在孩子逐漸冷卻的身體上游走。

    真冷呀。他想。

    小孩慢慢合上了眼睛。

    作者有話說：

    31

    爾冬站在坑邊，碎石滾落進(jìn)坑底。

    森冷月光照亮深坑的底部，死去的小孩睜著雙目，胸口盤著一條銀色的長蛇。爾冬心口涌起一種濃烈的情緒，是憎恨，是暴怒。

    “剖了那兔妖的內(nèi)丹?！?/br>
    “誅殺妖邪!”

    “是那作惡多端的水妖，竟然還沒死!”

    陰魂不散的聲音縈繞在耳畔，故意挑動(dòng)起他心中憎恨的情緒。爾冬凝視坑底，那具小孩的尸體消失不見，轉(zhuǎn)而變成一個(gè)青年躺在毒蛇纏繞的深坑。

    白色長發(fā)四散開來，鋪在青年身下，他睜著暗紅色的眼睛，望著天上的圓月，被利劍撕裂的胸口，鮮血汩汩。

    爾冬幾乎將指甲嵌入掌心，尖銳的疼痛換來一絲清明。

    坑底的尸體依舊是小孩模樣，只是在月光撫照下，早已死去的小孩慢吞吞地從地上爬起來，交纏扭動(dòng)的毒蛇隨著他的動(dòng)作，竟溫順地停了下來。盤在胸口的銀蛇纏在小孩的肩膀，吐出鮮紅信子。

    當(dāng)夜，平安鎮(zhèn)的人早早睡下。

    他們以為林家小兒子的死能換來明日的安定，瘟疫、病疼本該伴隨那個(gè)孽子的死一同離開。

    噩夢籠罩著鎮(zhèn)子里的每一戶人家，急促的叫聲撕破黑夜的寧靜。付文從夢中驚醒，全身被冷汗浸濕，他嘆了口氣，暗自慶幸幸好只是一場夢。

    付文喚醒妻子，讓她去端杯茶過來，然而身邊的床褥卻是涼的。他感到奇怪，掀開被子，被子里盤著一條黑色的蛇，蛇身足有手臂那般粗。

    他大叫一聲，摔下床，手撐著地面，卻摸到了一條冰冷的長物。付文僵硬地轉(zhuǎn)過頭，蛇頭抬起，吐出信子，陰冷的眼睛盯著他。

    “啊啊!”

    付文連滾帶爬地奪門而出，再走一步，他就可以離開爬滿毒蛇的屋子，去到外院。月光傾斜而下，將小院照得恍若白晝。

    密密麻麻的毒蛇纏繞在圍墻、石階以及其余的每一寸空地。

    付文嚇得魂都丟了，他腳邊的毒蛇吐著信子，隱約可見尖利的毒牙。身后傳來窸窸窣窣的摩擦聲，無數(shù)條蛇將他團(tuán)團(tuán)包圍。

    屋子里的毒蛇也涌了出來，同院子里的蛇一塊虎視眈眈地盯著他。

    付文額上布滿了冷汗，他給自己扇了一把掌，疼痛從臉頰蕩開，可這不是噩夢，他立在蛇群里，如狼群中的綿羊等待著捕食者瓜分。

    “啊!有蛇!蛇!”

    “滾開!滾開!”

    數(shù)不清的蛇占據(jù)了鎮(zhèn)子，四處可見游動(dòng)的毒蛇，慌亂的人群成了它們的獵物，可它們不著急捕食，等到看膩了人臉上驚慌失色的神情，毒蛇才將毒液注入獵物身體。

    平安鎮(zhèn)儼然一個(gè)大型的蛇窩。

    屋頂上立著一個(gè)瘦小的身影，小孩枕著膝蓋，安靜地坐在屋頂，眼見著慌亂的人躲避著毒蛇的追捕，最終絕望地墜入蛇群。

    直到視線范圍內(nèi)沒了活人，他跳下屋頂，慢吞吞地離開。

    背后跑來一個(gè)女人，女人頭發(fā)凌亂，眼里滿是驚恐，可是四周的蛇無一對她展開攻擊。

    小孩看了她一眼，轉(zhuǎn)過身繼續(xù)走。

    “源源，過來，”女人柔和的聲音響起。

    他停下了腳步，朝女人慢慢走去，女人俯身，柔軟地手指拂過臉龐，她眼中的淚掉在小孩鼻尖。

    “我真不該生了你，”女人說。

    女人手上藏著把小刀，這把刀給他削過梨子，如今卻插在他的胸口。

    小孩看了眼刀柄，拔出來扔在地上，轉(zhuǎn)過身子。

    女人跪坐在地，大聲哭泣，“我不該把你生出來，你這個(gè)怪物!”

    “你這個(gè)怪物!”

    小孩搖搖晃晃地走在滿是毒蛇的路道上，在月光下，他的影子越來越模糊，最后仿佛一抹清風(fēng)便可吹散的虛影。

    爾冬站在路的另一頭，小孩離他越來越近，最后竟穿過他的身體。

    小孩的身影已然消散，然而那雙空洞無神的眼睛停留在爾冬的腦海里。

    爾冬瞳孔驟然緊縮，周圍一切突然消失，全都隱匿在黑色中。

    光芒再次顯現(xiàn)，枯敗的桃葉從爾冬眼前滑落。

    桃林里的桃樹大多都枯死了，月牙狀的潭水表層浮著厚厚的枯枝敗葉。每走一步，腳底都會(huì)傳來咔吱的聲響。枯葉被踩成碎片。

    影仍坐在潭水旁，長發(fā)的發(fā)端浸入潭水中。

    “你看到的是蛇神留下的殘念，”影站起身，緩緩走來，“既然你能感知到殘念，必然同他有相似的經(jīng)歷?！?/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