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枯木逢春。若秋進宮之前，他可不就跟飄在死水上的枯木一般么（身心皆是如此），倒是這女孩兒仿佛一陣春風向他吹來，從此他身邊才有了歡聲笑語。楚鎮(zhèn)原本對魏太后自作主張的舉動十分不滿，如今卻發(fā)覺那可能是魏太后平生所做的唯一一件善事，若無那次平平常常的選秀，他怎能從人海茫茫中尋出她來——百年修得共枕眠，緣分這種事可真是說不好的。

    林若秋聽了這番聲情并茂的話，早就羞得捂著雙耳?；实廴羯诂F(xiàn)代，一定能成為一位優(yōu)秀的朗誦詩人，這么懂得煽情的藝術(shù)。不過，盡管是這樣老套且俗氣的情話，她聽了卻覺得心頭怦怦直跳，恨不得抱著他大親一口。

    她想自己真是沒救了。

    *

    曾經(jīng)的忠勇侯府此刻已煥然一新，新的匾額，新的房梁，就連門口那兩個石獅子都請人重塑過。哪怕已荒疏多年，僅憑這副新氣象也該叫人知道，忠勇侯府是絕不會垮的。

    李薔從鏡子里窺見來人，默默地將手中木梳放下，輕聲問道：“陛下答應了么？”

    李清木然點頭，“答應了。”

    李薔說不出話來。大哥李海進宮討旨的時候，她既擔心皇帝會駁回請求，那便等于她最后一絲維護顏面的機會都沒有了；可如今皇帝已然答應，李薔同樣高興不起來，她太知道里頭的緣由——皇帝絕非由于對她的喜愛而納她為妃，她這趟進宮，結(jié)局無非是老死宮中而已。

    誰會喜歡她這樣的臉呢？李薔看著面前二哥風姿秀逸的面容，每看多一眼，便愈添一份愧怍。

    她驀然道：“我早說過不必理會我的終身，便是送我去白云觀中當姑子，我也甘心情愿?！?/br>
    李清急道：“這是什么話，父母親泉下有知，便眼看著你這般作踐自己么？”

    “什么是作踐，此番進宮和做姑子又有何異？”李薔冷笑道，“二哥，你不會以為憑我這張臉還能爭寵吧？”

    她緩緩撫上細紋密布的臉頰，西北多年的風沙摧毀了她的歲月，明明還是青春年華的少女，卻已和老婦人差不多了，她這樣的人進宮無疑是個笑話。何況聽說宮中淑妃正得盛寵，兒女雙全，她拿什么去跟人家爭，又何必要爭。費勁千辛萬苦從北狄人手中逃回來，難道只為陷入另一個牢籠中去？

    李薔只覺得無限悲涼，長兄如父，她自然不會不聽李海的，可是，李海難道真的為她好么？她從他眼中看到的唯有潛藏的野心，而非對于一家子兄弟姊妹的關切。

    李清聽著那尖銳的聲調(diào)，只覺惶惑難安，唯有喃喃安慰道：“小妹，不要緊的，陛下并非重色之人，如今咱們家里立下大功，他更不會虧待于你……”

    李薔早已收起怒容，臉上顯出幾分落寞來，“說得好聽，什么顧慮我的終身，大哥無非是要我進宮做他的喉舌罷了，可陛下謹慎，哪里是能輕易打動的，只怕他愈如此盤算，陛下愈會避著我、防著我?！?/br>
    李清沉吟片刻，似是下定決心一般，“那么，你便無須理會他的算計，安心度日便好?！?/br>
    反正是清修，在哪里不都一樣？李薔慘然一笑，驀地問向?qū)γ?，“陛下已?jīng)下了恩旨，命大哥承襲父親爵位，這忠勇侯府也賜予他居住，二哥，你便甘心袖手么？那輿圖你費了不少力，如今卻被大哥一人占去，你怎能任他如此？”

    李清面對她如芒刺一般的目光，身形仍是筆直矗立著，沉靜道：“大哥乃家中長子，由他負責重振家聲，自是理所應當?！?/br>
    “可父親生前最看重的卻是你，”李薔嘆道，“二哥，你這樣畏懼進宮討賞，到底是不敢面對陛下，還是不敢面對她？”

    李清沉默半晌，輕聲說道，“若你有空得見那人，就代我向她問好?！?/br>
    “然后呢？”李薔緊緊盯著他，“她已經(jīng)是皇后了，難道你還不肯死心，還想怎么樣？”

    是啊，他還能怎么樣？打從宋家接下圣旨，而他負氣離開京城之日起，兩人便完了。這么些年過去，從前的回憶仍歷歷在目，可她還記得他么？或許她以為他早已死去，如今見他安然無恙歸來，可會有一絲歡喜之意？

    李清面上一片茫然。他恍惚記得自己當時想帶宋韻離開，可被她拒絕了，那時候的她口口聲聲父母之命君臣大義，勉為其難做了太子妃，后來更登上皇后之位，高處不勝寒，她心里可曾后悔過？

    若這時他再提出想帶她走，她，可會答應？

    ☆、第90章 擔憂

    李薔進宮的事就這么定下來了。

    眾人皆沒當一回事, 都知道陛下養(yǎng)著這李家小姐不過是當擺設用的, 既無爭寵之可能, 也無望染指宮中權(quán)柄，自然不存在威脅。

    然而令趙賢妃等人意想不到的是，李薔甫一進宮，皇帝便賞了她婕妤的位分, 又賜居昭陽殿，這般榮耀委實令人瞠目。須知那昭陽殿從前是魏昭儀的住所, 魏氏的氣焰從前有多么煊赫，大伙兒都看在眼里。若非林氏后來居上, 只怕這宮里還是魏家的天下哩。

    趙賢妃當即便氣得咬牙切齒，“她算什么，也配選做婕妤？從前的魏氏一入宮封為婕妤就罷了，到底有太后娘娘作保；林淑妃如今這樣得寵, 剛進宮也不過是個小小選侍呢！”

    她居然一反常態(tài)地為林若秋說起話來, 川兒都大吃一驚，訕訕道：“許是這李婕妤有何過人之處罷?！?/br>
    趙賢妃柳眉倒豎，“過人在哪兒？老丑且不說，還是個半瞎子, 本宮瞧陛下這回倒真是瞎眼了。且就算位分上優(yōu)容，何以許她住進昭陽殿？林淑妃生了皇子都沒住進去，還是在瓊?cè)A殿那破落地界上修修補補, 這李氏倒好, 一來就什么便宜都占盡了?！?/br>
    川兒只得緘默不言, 候她怒氣平息了些，方才訕訕道：“那，您打算怎么辦？”

    總不至于一來就給李氏一個下馬威吧？李家既是老臣，也是新貴，站在這風口浪尖上，貿(mào)貿(mào)然動手顯然是不相宜的。

    趙賢妃冷道：“淑妃都不急，本宮急什么，自有人該cao心去?！?/br>
    她料想林若秋向來以出身為卑，又心窄好妒，想必不會與這李婕妤善罷甘休。至于她自己，也須好好留意一番，雖說男子皆重色，保不齊這李氏工于內(nèi)媚，別有些惑人的招數(shù)，那她可得仔細提防才是。

    *

    林若秋得知趙賢妃為她“打抱不平”的消息，險些笑出眼淚，她再想不到趙賢妃也有跟人同仇敵愾的時候，難怪都說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她雖沒把李薔當成敵人，趙賢妃卻將她視為半個盟友呢。

    其實林若秋對于李薔獲封婕妤之事并不意外，更談不上嫉妒，因這本就是皇帝事先與她商量好的。

    楚鎮(zhèn)的意思很明白，他既不打算召幸李氏，那么李氏日后也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