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那我們聊聊天，”孟見倒了兩杯水，“只要你愿意聽我說?！?/br>
孟見從小時候開始講，念小學(xué)時的事，被鄰居家孩子欺負(fù)，孟化出生，初中時第一次喜歡上別人，大學(xué)時喜歡老師，工作后談戀愛被人甩了……

他想說的太多了，已經(jīng)顧不上考慮哪些該說哪些不該說，一門心思想讓孟化知道，這就是我，這就是我這些年心里想的，我就是這樣的人。

孟化很抵觸，他不想聽，他不去看孟見，假裝什么都沒聽到。到后來孟見說不下去了，一聲不響地掉眼淚了，他才站起身來，打了孟見一巴掌。

“你為什么不告訴我。”他又打了一巴掌，“你為什不早點告訴我?！?/br>
孟見錯愕的看著他，又挨了他一巴掌。

“你為什么要跟他……”孟化的手再次抬起來，停在半空中，電子鐘適時地響了，他冷著臉拿起望遠(yuǎn)鏡，上樓瞭望去了。

剩下孟見一個人坐在那，揉著腦門。那幾巴掌打在他額頭上，像極了小時候他們調(diào)皮搗蛋挨的打。

把門窗關(guān)好，孟見上了二樓，邵古峰已經(jīng)睡了，他站在床邊看了他好一會，才輕手輕腳地開始脫衣服，然后在他身邊躺下。

邵古峰半睡半醒間往旁邊讓了讓，手臂環(huán)過來抱著他。

沒有鐘表滴答聲的房間里，時間像是凝固的，孟見睡不著，在黑暗中睜著眼，用目光描摹著邵古峰的眼耳口鼻。他想把這個人印在腦海里，像山巒的起伏一樣在心里蓋個戳，遇見了就是幸運，他要好好收藏。

轉(zhuǎn)眼已經(jīng)過了三月中旬，山里的積雪開始融化成水滲入土地，山路變得泥濘難行。

這天出門巡山的時候，邵古峰拿上了一把鐵鍬，孟見知道他要干什么，也就不多言。

走到北邊，孟見說：“你去吧，我在這等你?！?/br>
邵古峰就從山梁上下去了，找到那條防火溝，賀明的遺體還原樣躺在里面。

他沒耽擱太多時間，回到梁上時，孟見正彎腰摸索著泥土中的什么。

那是一叢綠色的一粒粒的植物，有點像城市里人們用巴掌大的花盆養(yǎng)的多rou，只是比溫室里的多rou要矮小得多，幾十個米粒大的小葉子擠在一起，緊緊抓著腳下的土地。

“這東西叫什么？”邵古峰問。

孟見搖搖頭：“不知道?！?/br>
山上的很多植物都是沒有名字的，或許幾輩往上的老人給它們起過名字，但到了孟見這也都失傳了。

不能吃又不起眼的東西，沒必要記住它的名字。

孟見用指尖輕輕刮了一下，那叢頂著嚴(yán)寒冒出來多rou就被成片地刮了起來?？此坪苡猩Φ臇|西，其實只有很淺的根。

他站起來拍拍手上的土，問：“你把他埋在哪了？”

“你不需要知道?！鄙酃欧灞Я吮募绨?，“他沒來過這，跳傘下來的只有我?！?/br>
“嗯，”孟見跟著他往前走，“我明白，你放心?！?/br>
他們在望火樓周圍一公里巡視了一圈，一切如常。孟見奢望著時間就停在現(xiàn)在，不要再往前走了。馬上三月就要過去，四月份一到，邵古峰就要走，防火期也就到了最忙的時候，上墳燒紙的，帶火進(jìn)山的，游客的一個煙頭都有可能燒起來。他和孟化就得一個在樓上隨時瞭望著，一個在山里四處盯著。

現(xiàn)在這段和邵古峰在一起的時光，就像一個不真實的夢。

時間不多了，很快夢就要醒了。

回到望火樓下，孟見聽到他弟弟在樓頂上喊他。

“哥！南邊冒煙了！”

孟見當(dāng)即一驚，往南看去，松林擋住他的視線，他立刻沖向樓頂，腳步快得超出大腦反應(yīng)的速度，邵古峰被他甩在后面。

他和孟化接班三年半了，至今一次火情都沒有過。

怎么會是現(xiàn)在，怎么可能是現(xiàn)在。雪正在融化，上山的路不能走，到底哪來的火源？怎么會冒煙？

樓頂上，孟化正透過望遠(yuǎn)鏡焦慮地看著東南方向，孟見向那邊望去，果然看到東南方三公里左右的地方升起一股白煙。

與其說是白煙，倒更像是白霧，他接過望遠(yuǎn)鏡仔細(xì)看，發(fā)現(xiàn)那股白霧升得不高，擴散成了一團(tuán)，外圍在山風(fēng)中飄散，底下還有白霧不斷地涌上來。

孟見不太敢確定，他只在小時候親眼看見過林子著火冒出來的煙，記憶中那種煙是濃黑的，帶著火星。上山當(dāng)護(hù)林員之前他去培訓(xùn)過，視頻里的森林火災(zāi)都是從水蒸汽、煙霧和紅黃色火舌開始的，而眼前這一團(tuán)，似乎只是單純的水蒸汽。

他問孟化：“報告場部了嗎?！?/br>
“報告了，”孟化點點頭，“五分鐘前打的電話。”

“再去打個電話問問，衛(wèi)星上看到?jīng)]有?！?/br>
孟化進(jìn)屋去打電話了。

孟見的眼睛不敢離開望遠(yuǎn)鏡，死死地盯著那團(tuán)白霧。如果是起火了的話，他們能做的就只有報告場部，然后迅速向北撤離。

望火樓沒有撲火的設(shè)備，林火擴散的速度永遠(yuǎn)比人跑的快，三公里這個距離也太近了，很可能轉(zhuǎn)眼就燒到他們眼前來了。

“哥！”孟化回到了天臺上，“場部讓我們繼續(xù)盯著，衛(wèi)星上什么都看不出來?！?/br>
“繼續(xù)盯著？怎么盯？一會燒到咱們這來怎么辦？”

孟化把衛(wèi)星電話遞給他：“不然你跟他們說？哦對了，邵古峰剛才說他過去看看?！?/br>
孟見大驚失色：“你讓他去了？！”

“他自己要去的，”孟化囁嚅道，“我跟他說了很危險，他不聽……”

孟見又氣又急，把望遠(yuǎn)鏡和電話扔給他弟弟就下樓了：“繼續(xù)給場部打電話！”

他到了一樓，扯下兩塊毛巾用水打濕了攥在手里，然后就沖出望火樓朝東南方向跑去。

邵古峰應(yīng)該還沒到那，孟見得盡快把他追回來。好在今天風(fēng)不大，目前還是東北風(fēng)，火勢不會立刻蔓延過來，但是時間也不多了，風(fēng)向一變危險就會成倍地增長，如果是火的話。

山路泥濘，孟見越想跑快一點，就越被泥漿拽住了腳，兩只鞋很快沾滿了泥水，變得越來越沉重，一不留神，一只鞋掉了。

孟見頭也不回，顧不上那么多了，他赤著腳往前跑。幸運的是邵古峰的腳印也留在路上了，他跟著這一串腳印下了山坡，邊跑邊喊：“古峰！！”

回答他的只有松枝斷裂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