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為了天下安定才率軍平亂，匡衛(wèi)帝都的。

    他趙煦是天家血脈，是先帝皇子，是即將登位掃平亂世的新君，不是占山為王的土匪，攻下一個山頭就知道忙不迭搶金子，搶銀子，搶寶貝……

    這在回長安的路上文旌就不知道提點過趙煦多少回了。

    他們是野路子召集起來的軍隊，自然沒有軍餉一說，可日常得維持，只能在回京的路上順道平幾個山頭，收繳些土匪窩里的金銀細軟。

    文旌是讀書人，向來清風(fēng)高潔慣了，不屑于沾染銅臭。

    那些細碎的活兒他向來不沾，都交給屬下去辦，可很快他就發(fā)現(xiàn)，排兵布陣打仗時趙煦這廝就會躲在他身后，一旦對方被攻克，他即刻就像吸滿了精氣的小鬼兒，精神百倍地躥出來，領(lǐng)著人生龍活虎地往土匪窩子里鉆，邊鉆邊喊：“拆房子！拆墻！一個銅子兒都不能留下，全搬上！”

    文旌心想，這要是他父皇天上有靈，看見自己的皇子成了這幅德行，得氣得出來扇他……

    別人這副樣子文旌還能忍，但趙煦身為雁北王，身為他們這支隊伍的靈魂人物，得保持他雍容高貴的體面，得高豎他皇子的威風(fēng)，他得是心懷天下、悲憫蒼生的模樣，不能跟個黑吃黑的土匪似得，瞅見土匪窩里有頭老母豬就為自己有rou吃了高興得嗷嗷叫。

    因此文旌揪著機會，很是語重心長地跟趙煦談了一次話。

    “殿下，咱們是勤王之師，是懷著匡扶亂世、平定山河的宏愿的，您……”他說到一半，被趙煦塞了只大雞腿。

    這雞是剛從土匪窩子的籠子里逮出來，抹了蜜烤，烤得油滋滋，香噴噴，趙煦占了一只雞腿，特意把另一只留給文旌。

    “吃吃，邊吃邊說?！?/br>
    文旌把雞腿從嘴里拿開，看了看吃得滿嘴是油、直喘粗氣的趙煦，嘆了口氣，把說到一半的話兒收回來，把雞腿塞了他手里，好聲好氣道：“你吃吧，都給你。”

    好好的皇子淪落成這樣兒，也怪可憐的。

    事情到這里還沒什么，而后面的事才讓文旌知道，這一時心軟，導(dǎo)致錯失了把趙煦引回正路的大好時機，導(dǎo)致他在歪路上越走越遠，遠到他都不忍直視了。

    第43章

    任遙和任瑾聽完了這完整的故事，相互對視了一眼，各自嘴角抽搐，努力地壓抑著想大笑的沖動。

    任瑾用手抵著下頜，輕咳了一聲，掠了一眼這檀木箱里價值連城的珍奇古玩，忖道：“可按理說太極宮里的東西都是登記造冊的，陛下一下給了你這么多，難道朝里朝外就不會有非議嗎？”

    文旌道：“之前逆王作亂，縱容底下士兵洗劫內(nèi)宮，糟蹋毀壞了許多珍寶，到陛下登基時，各宮的私物大多都是物不對冊，不得不重新核定重新造冊，這些東西是陛下趕在重新核定之前派人分批次避開宮中耳目給我送出來的，因此也不在冊，登記時就算查出有缺失，也都算在逆王的頭上了。”

    連宮中物冊都不曾登記的東西，那豈不是完全歸文旌私有，就算將來被免官抄家了也盡可以轉(zhuǎn)移出去，沒有人會知道。

    這可是一條由黃金鋪滿的金燦燦的退路啊……

    呸呸呸！什么免官抄家，盡想些不吉利的！

    任遙搖晃著自己的腦袋，企圖把這些晦氣的想法搖出腦外。

    卻見文旌斂眉沉吟：“倒是給我提了個醒，江憐，扶風(fēng)，你們明天出去探探路，找一處僻靜安穩(wěn)的宅子，把這些東西移出去，找可靠人嚴加看管，萬一將來……”他看了一眼任遙，把后面的話截住，只道：“讓金明池跟你們一起，此事萬分重要，斷不可怠慢。”

    江憐和扶風(fēng)忙應(yīng)下。

    任遙歪著頭，若有所思地看著文旌，心想，難道他跟自己想一塊兒去了？覺得時局與自己的官位都不太穩(wěn)當(dāng)，將來恐有動蕩，所以要提前給自己備好了后招退路。

    檀木箱子被一一合上，那些陳年斑駁身價不菲的物件在驚鴻一現(xiàn)之后，重新沒入黑暗中。

    任遙瞧著江憐和扶風(fēng)小心翼翼地把它們擱回去，心里莫名復(fù)雜起來。

    倒是任瑾，也不知是沒有往深處想，還是故意要岔開話題，緩和一下這略有些凝重的氛圍，緩緩笑道：“從前只覺陛下對你器重，現(xiàn)如今才知道，豈止是器重，簡直是掏心掏肺，連皇室家私、宮中奇珍都給你偷運出來了，這最好的兄弟也不過如此了……”

    文旌面不改色地點頭附和，卻不由得腹誹，從前每攻下一個山頭，趙煦就是這么副德行，大咧咧地拍著他的肩膀：“南弦啊，你辛苦了，你放心本王絕不會虧待你，所有戰(zhàn)利品除了軍需供給，咱兩一人一半，你要再接再厲爭取多攻幾個山頭?！?/br>
    呵！他極度懷疑，當(dāng)初趙煦在宣室殿的庫房里翻箱倒柜，分了他十二箱子，本意就是跟分贓差不多。

    你跟著朕打進長安不容易，朕虧待不了你，先分你點古玩珍藏，將來你要多加努力幫朕坐穩(wěn)江山。

    從某個角度來說，這位皇帝陛下才是最有經(jīng)商頭腦的天才。

    ……

    這不過是段插曲，讓任遙和任瑾知道了一直看似兩袖清風(fēng)的文旌其實是多么富有。

    除此之外，什么也沒有改變。

    文旌依照計劃帶著任遙去了城中最大的珠寶鋪買了整套的首飾頭面，任遙也不是刁鉆挑剔的人，沒費多少功夫便都妥了，事畢讓冷香帶著首飾先坐馬車回去，兩人手牽手順著長安的街衢走到尾，說了些悄悄話，辰光流逝得飛快，不一會兒便到家了。

    任府大門洞開，曾曦迎出來，略有些焦色：“刑部的人等二公子許久了，說是……哦，說是延齡太子一案有些眉目了?！?/br>
    任遙的手還被文旌攥著，聞言，她明顯感覺文旌那略微有些涼意的手顫了顫，她略有些奇怪，不禁仰頭看過去，卻見他神色并無波瀾，只道：“好了，我知道了，把他們請到靜齋，我這就去見他們。”

    任府待客向來是在前堂，只有是極私密的貴客才會被請到文旌的靜齋。

    任遙跟著曾曦回了自己的閨房，拂開幔帳進內(nèi)室的時候才想起，還有一種可能，或許是文旌不想讓她跟去，所以才安排在靜齋見他們。

    她搖了搖頭，心道，這些日子是怎么了，總是胡思亂想，且冒出來的一些念頭總是那般匪夷所思。

    大約是要成婚了，眼見婚期在即，有些緊張。

    她長舒了一口氣，從冷香手里接過浸了熱水的暖帕敷面，又換了一身新衣衫，仰躺在床榻上，閉上眼小憩。

    再醒來時已是深夜，大約是覺得她累了，曾曦也沒來叫她用晚飯。

    任遙側(cè)耳細聽，軒窗外有微風(fēng)拂過，吹動枝椏碰撞，發(fā)出極輕的窸窣聲響，偶有鳥雀啼囀，除此之外再無余音。

    整個宅院都